第十二章(1 / 16)
军部大院附近有个小饭馆,饭馆的营业面积不大,只能摆放七八张桌子。每到星期天,这里就成了军人的天下,军部各直属单位的士兵把这里挤得满满的,来得稍晚一些就没有座位了。当然,来这里改善生活的军人,几乎都是从城市入伍的士兵,从农村入伍的士兵从不上这儿来。
钟跃民、张海洋、吴满囤正在喝酒。他们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风纪扣系得很严,一副老兵风范。
尽管已经是老兵了,可钟跃民和张海洋的生活习惯还没什么变化,只要谁兜儿里有了钱,照例是拿出来请客。吴满囤对他们这种恶习颇有微词,但拘于面子却不得不来。3个人在一个班里共同生活了两年多,彼此都太了解了。满囤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好朋友之间要互相宽容,自己习惯的生活方式不能强加给别人。这两位兄弟虽说一身少爷习气,可他们对朋友却很真诚。别的不说,这两年多来,钟跃民和张海洋就没穿过新军装,每到换装时,他俩总是把新发的军装扔给满囤,让他寄回家里给弟弟妹妹们穿。满囤要是不好意思要,他俩就瞪起了眼,大有要翻脸的意思,每次都是满囤含着眼泪默默地收下。他是个口拙的人,心里的感激不知道怎样才能表达出来。连队里有人开玩笑说,全连穿得最破烂的就是他们3个。满囤听到这种议论时总像做了亏心事,心里很不是滋味。
平心而论,满囤实在不愿意和他俩出来吃饭,在他看来,连队的伙食已经很好了,这两位少爷简直是在糟蹋钱,他俩要是真有钱也行,其实他俩的津贴费还不够买烟抽的,唯一的本事就是向家里要。去年钟跃民的父亲被“解放”后,补发了一大笔钱,钟跃民觉得这笔钱是他和父亲省吃俭用攒出来的,当年他每月只有15元生活费,吃了上顿没下顿,如今父亲发了财,这笔钱他理所当然要支取一部分。满囤怎么也闹不明白钟跃民的理论,他认为那是钟跃民父亲的工资,无论如何,钟跃民不该这么理直气壮地花父亲的钱。钟跃民只好这样解释,他本来没打算要来世上走一遭,是他爹妈非要生他,他不来都不行,因此他是出于无奈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既然来了,那爹妈就得负责把他养到18岁,少一天也不行,不然就是摧残了祖国的花朵。满囤说:“可你现在早过18岁了。”钟跃民振振有词:“问题是我从十五六岁起就受到摧残了,那时我成天吃不饱肚子,好好的一朵花儿还没来得及开呢,就已经谢了,成了残花败柳,我老爹总得给我追几次肥吧,不然他这个爹当得也太轻松了,一个月才15块钱就把儿子养大了,那我要这个爹干吗?”
张海洋一开始还没想起向家里要钱,后来觉得老吃钟跃民的不好意思,于是也给家里写信,以各种名目要钱,结果成了惯例,一到星期天,不出来吃顿饭就像少了点儿什么。
钟跃民注意到一个瘦瘦的战士,穿着崭新的军装,没戴领章、帽徽,独自一人坐在角落的一张桌子前自斟自饮。他注视着那个战士说:“那是个今年的新兵吧?怎么一个人出来喝酒?新兵集训期间批假挺不容易的。”
满囤回答:“他们一到星期天允许10%的人请假,前几天连长派我去新兵连辅导新兵投弹训练,我见过这个新兵。”
张海洋望着门口说:“那几个小子又来了。”
几个穿着半旧军装的士兵走进饭馆,正在东张西望地找座位。
钟跃民问:“他们是哪个单位的?”
张海洋说:“通信营的,你忘了?上次他们在这儿喝醉了闹事,把人家柜台都砸了,这几个小子都是省军区的子弟,从小在这儿土生土长,跋扈惯了。”
那几个通信营的士兵走到屋子角落的那张桌子前,盯着那个独自喝酒的新兵,似乎希望新兵能识趣些主动站起来。
那新兵旁若无人地喝着酒,好像没看见面前这几个老兵。
一个老兵终于忍不住说话了:“喂,新兵蛋子,那边有空位子,你到那边坐。”
新兵像是没听见,他无动于衷地一口一口抿着酒,甚至连头也不抬。
老兵火了:“嗨,说你哪,耳朵里塞驴毛啦?”
张海洋看不过想站起来,却被钟跃民一把按住。
新兵仍然不吭声。
那老兵说:“妈的,如今怎么聋子也来当兵了?”
他抓起新兵放在桌上的挎包一把甩到墙角,用挑衅的目光盯着新兵。
新兵面无表情地抓起酒瓶,给自己杯里斟满酒,端起来一饮而尽,再斟酒,又是一饮而尽,酒瓶终于空了。
钟跃民和张海洋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