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5)
割完了麦子,又种上了谷子,乡下人进入难得的伏歇期。于广源把于昭楚送到六十里以外的县城读中学。
学校的名称是“正毅中学”。这是整个河阳县最好的中学,学校里不仅开设语文、数学课,而且还有自然、历史、地理等科目,徐焕就是刚刚从这里考入了北京大学。
于广源的舅家就在县衙后面的那条街上住,舅和妗子是早已经不在人世了,但是于广源和他的几个表兄弟一向走动得很好,于昭楚一进入正毅中学那天就去拜访了于家的老亲。
如今的河阳县县长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郭奉孝了,当年的郭奉孝在袁世凯死后着实高兴了一阵子,但是随后就高兴不起来了。
“乱世英雄起四方,你方唱罢我登场”,世道更加混乱不堪了。曾经在一年之内,河阳县境内来过三茬队伍,每一次队伍来都打着平乱安民的旗号却不知他们平的是哪门子乱、安的是哪方的民。三茬队伍走的是同一个套路:来到之后,先让县长安排吃住,大吃大喝几天后接到上峰命令开拔又让县长提供给养。
原本河阳县一年只征收两次税,即秋天的土地税和夏天的车马税,而且车马税只是偶尔征收,但是自从袁世凯死后,苛捐杂税越来越多,弄得郭县长筋疲力尽,河阳县民怨沸腾。
郭奉孝一气之下,在县府案桌上写下一首打油诗:人命不如鳖命强,土匪当爹贼当娘。而今大笑归家去,不管里短与家常。之后雇上一辆驴车拉着他和他的夫人扬长而去,对上峰连招呼也不打。
当驴车行进到城东门口时,无数的民众拦住驴车,苦苦哀求郭县长留任,怎奈他去意已决。
看看实在留不住了,几个有德望的人站出来请郭县长给河阳人留几句喻世明言。郭奉孝苦笑道:“奉孝才鲜德薄,哪有劝人良言。”
然而众人坚持让他留话,郭奉孝无奈,取出纸墨,挥笔写下四个大字:侍亲如子。
众人疑惑间,郭奉孝上了驴车,对着黑压压的送行人群拱手一揖,飘然而去。
郭奉孝的四字留言轰动了整个河阳,一直流传到现在,而且人们越来越觉得这简直就是至圣名言啊!“侍亲如子”看似骂人之语,实则警世名言啊!试想如果人们侍候自己的父母如同侍候自己的儿子一样上心,这世界将是多么和谐!
……
于昭秦告别了塾师张茂才先生,一心一意地帮助父亲经营着家业。
对于层出不穷的苛捐杂税,凤鸣镇人生活日坚。
其实整个凤鸣镇能称得上地主的不过三四户,其余的大多数人家是中等乡民,一点土地也没有、沦落给别人当觅汉为生的少而又少,贫富情况呈纺锤状——这是最为安定的一种分布状况。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有许多地主人家本来田地不少,但是后代繁衍茂盛,几代传下来,分到每个人名下的土地就很少了,因而也就成了中产阶级。就拿于广源家来说,到于广源这一辈时已经是五代单传,所以他的祖上辛辛苦苦置下的田地没有被瓜分,逐世积攒,到于广源手里时已经有三十大亩了,称得上一个小地主了;但是如果不是于继祖在省城做买卖发家,三十亩地没有变化的话,分到昭秦、昭楚、昭湘名下时,每人也不过十大亩地,充其量是个中农。
河南的商芝村就不同了,全村九成土地都在以商玉斋商老爷为首的地主手里,全村九成多人家是地主的佃户,中产阶级少而又少,贫富人家分布情况呈锥子状——这是造成社会不稳定的主要因素。几乎每年都有商芝人踏上闯关东谋生的路程。十几年前的那次大旱使得走投无路的贫苦百姓铤而走险抢了商家的一处粮庄,结果被商府的家丁开枪打伤三个贫民,这次的响枪使得商玉斋和商芝人之间有了难以弥合的鸿沟。
凤鸣镇的地主们都遵守着一个协议:地租收二成半,顶多到三成,灾荒年头可以少缴甚至不缴。凤鸣镇的地主们并不只是把土地租给别人耕种,多多少少留一些土地自己亲历稼穑。
在凤鸣镇,真正意义上的的地主只有两家:于广源家和孟宪仁家。因为只有他们两家可以不用亲自稼穑而能吃喝不愁。但是于广源不但亲自下地干活,而且他的活道在整个凤鸣镇也是首屈一指,尤其是他扬场的手艺那真是炉火纯青。
在麦收时节,扬场的活就叫广源夫妻二人承包了。
夫妻两人站在场院里堆成小山的麦子旁边,于广源端着簸箕,李氏手拿木锨,被碌碡压碎了的麦子粒混着麦穰麦秸被李氏用木锨一锨一锨地挑到簸箕里,于广源两手握着簸箕沿,轻轻向外一抖手腕,掺着麦穰麦秸的麦子随即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在不远的地方。两个人一锨一扬,一锨一扬,拿锨的不用看簸箕,拿簸箕的不用看前方,闭着眼睛就把活干了。扬了几分钟后,于广源坐下抽袋烟,李氏则拿起扫帚,在扬过的麦子堆上用扫帚尖轻轻掠过,上面的麦穰和麦秸立即去了一边,只剩下红黄色的麦粒……这时候往往会有人专门跑过来看他们夫妻扬场,人人啧啧连声:这两口子,天生的一对,地设的一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