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公粮(2 / 3)
民国这会儿听说是十里山那边的老人,又见跟外公差不多大年纪,倒觉得有几分亲近起来,却听到二娘接那老人的话道:“哎哟,您老可千万别这么说,十里山可是不近哩,我要是到了您这岁数,别说挑担儿了,走个空路到这,怕也得费老劲儿了。”
老人听二娘话说的好听,忍不住笑出了一脸褶子,道:“确实是老喽,不瞒您说,只让老头子再回去个三年五年,怕也要早到半个钟头哩。”
二娘与老人对着话,陈民国却睹人思人,不由自主的仍旧想起外公来。他记得,在妹妹还没出生的那几年里,每逢到了秋季,外公也会来这边交公粮,每次交完之后,老人都顺带着要来看看自己的女儿,当然也不会忘了给外孙带些糖果。只是不知道,外公今年是来了没来。
正想着,民国眼角却看到六子哥挑担的身影从里边出来了,肩上的扁担嘎吱声响,被压弯成不小的弧度。民国喊了一声,六子方停下了脚步答应,又将扁担换了肩,这边二娘笑道:“六儿,怎么今天有空来送粮来了,不出车?”
六子笑道:“哪有天天出车的?也没那么多货拉。刚在屋里吃早饭,听粽儿说看到二奶奶出来了,这才急急忙忙的跟来,我滴个娘,看看这队伍,都要排到大路口去了。”
二娘笑道:“可不是嘛,咱是离得越近,来的越晚,人家外面来的都已经到了前头,我们这些村里头的,反而落到了后面了。”六子点头说是,又道:“乖乖,不跟你们聊了,再聊下去我可真不知要排到什么地方去了。”
民国和二娘往后一看,都是一笑,原来短短这会儿工夫,后面又已经接上了十几人的队伍了。
且说送粮的百姓口中颇有微词的质检员“小周”名字叫做周双品,这姑娘中专毕业,今年才二十五岁,来自金石桥镇,也就是金六公路北边的尽头。
双品与老庞头家的秋英同为知识分子,两人又差不多大年纪,但她工作的年限却要比秋英多出好几年来。
原因很简单,秋英在初中之后又读了三年高中,四年大学,毕业之后才在二中做起了老师的工作,而双品则在初中毕业后直接上了中专,中专只读三年,之后便来到了七河粮站。所以算起来如果两人同届,理论上双品应该要比秋英早投入工作三四年。
事实上,当周双品七年前来到七河,接替因病离职的老质检员的工作的时候,她才十八岁。这里顺带提一嘴,双品是在夏末秋初的季节过来的,那会儿暑假刚刚过去,如果她能再早一些,或许就能碰上刚念完大一的秋英,更或许还能吃上一杯六子和娟儿的喜酒。
年华易逝,花季的少女在这质检员的岗位上一做,转眼便已七年。
双品没上高中,没上大学,但不要就以为她的成绩不如秋英。事实上,当年的周双品在整个金石桥镇里也是学霸一枚,比起七河乡的秋英来说,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之所以选择了中专,有家境不好的原因,也有特殊的历史政策的原因。当时国家鼓励专攻社会技能的中专学习,虽然文凭不高,但毕业后由国家统一安排工作,能早早领到工资,还是国家给的“铁饭碗”,平心而论,说一句中专生是令人艳羡的存在,也是丝毫不为过的。
细放到双品身上来说,粮站质检员这个职务在当时也是风光无两,绝对是名副其实的香饽饽。首先,粮站隶属国家粮食部门,质检员乃政府编制人员,正儿八经的“铁饭碗”,吃国家粮;二来嘛,在计划经济的年代里,老百姓赖以生存的物资皆早已被规划,每一家每一户每个月能分到多少油盐粮米的额度,那都是算好了的,而粮站作为这项任务的实施部门,里面的工作人员近水楼台,固然能谋得些实实在在的福利;第三,老百姓交粮便是交税,是种地的农民必须履行的责任,而在当时没有精准测量仪器的条件下,谷子里杂质含量的判定基本靠看,湿度的鉴别基本靠摸,某种程度上,质检员的一句话就可以决定粮食合格不合格,这关乎到他们一年中最重要的任务能否顺利完成,个中厉害,不言而喻,基于此,这个小小的职位能在百姓中获得不小的地位与威严,也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当然,质检员这样的高光时刻大体还要属上一个十年,而到了本世纪的最后一个十年,随着改革开放的持续推进,市场经济大有全面接棒的迹象,但至少在目前,作为计划经济左膀右臂的粮食部门依然吃香。
时下是七河粮站最为繁忙的一个月,因为公粮直接关系到国家的经济建设,对此,谭站长可丝毫也不敢掉以轻心。面对嘈杂纷乱的送粮大众,这位年近五十的站长扯着嗓子在现场指挥调度,不断游走于验收、过磅、入库等几个作业部门之间,脚下不落灰尘,竟是连喝口茶的工夫也是没有了。
陈民国跟在老人后面往前挪步,这会儿终于是进了粮站的大门了,一抬眼,就看到前面一大片谷子黄黄澄澄,堆放在瓦棚之下,起伏绵延如漠北沙丘,煞是好看。几个农民洋溢着欢笑,在入库人员的指挥之下,正扯开麻袋往里倒。空气中可以闻到防虫药水的气味,连同谷物的糠壳禾本之香混在一起,组成了粮库里特有的味道,民国觉得很有些好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