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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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皮沟村易地搬迁出去的老头老太都十分惧怕百年之后化作一堆灰,一个个寝食不安,有几个就偷着跑回了夹皮沟村。
郝支书不谙原委,领着几个老哥们在村子里兜了一大圈,像给领导作汇报一样把夹皮沟村这几年的沧桑巨变一股脑儿地抖了出来。郝支书说得心潮澎湃,老哥们听得撕心裂肺,为首的大爷发出一声晴天霹雳的怒吼——我再也不回安置区,我这把老骨头必须埋在夹皮沟村!郝支书心里一惊,活妥妥走夜路撞见鬼,后悔说话没个遮挡。
老汉们说到做到果真不再回“罗马河易地搬迁安置区”,由于他们原先的老屋已被拆除,他们就理直气壮地在村公所打地铺安营扎寨,郝支书好说歹说无济于事只好向有关部门报告。有关部门回答得十分干脆:“政策你是晓得的!”郝支书气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呼啦呼啦地喘粗气。
庄梅赶紧过来打圆场,像小孙女想念久别的爷爷一样向老汉们问好。老汉们自诩吃过的盐比庄梅见过的还多,不吃这一套。
想当初,工作人员动员他们易地搬迁时不也这样喊得亲甜寡甜,他们才同意从老先人创下点基业的夹皮沟村易地搬迁几百里地住进“罗马河易地搬迁安置区”。到了安置区,青年人自然一个个心花怒放,半老徐娘很快就学会擦胭抹粉打口红穿迷你裙,小区的绿化带里、凉亭里、厕所里男男女女成天捧着个手机咿呀咿的,烦恼接踵而来:张三家媳妇跟李四私奔了、“西门庆”与“潘金莲”眉来眼去被“武松”打了,找不着妈的娃儿鬼哭狼嚎地在小区里像个游神,埋怨这埋怨那的声音此起彼伏,似乎易地搬迁是政府整他们欠他们,一个个还理直气壮地认为:既然把他们从“穷窝”挪进高楼,那就再给他们家家户户配两三个使唤丫头,光棍配个媳妇。劳动,承包土地隔着几百里地怎么劳动,那就等着上面发米、发面、发葱、发蒜。总之,夹皮沟村有的东西一样都不能少,夹皮沟村没有的来者不拒。不发,不发老子们就去市政府“闹”。闹,既是某些人惯用的“灵丹妙药”,又是和谐社会久治不癒的瘟疫。闹,是某些人安享太平生活的时间久了,身上沉积的戾气重了,各方面惯坏的毛病多了得的“富贵病”。善闹者,仿佛叫得的羊羔总是多有几口奶吃。于是,一些本不想闹的人也学着闹跟着闹甚至变本加厉地闹。处理闹的办法虽然各各不同,但除开思想教育就是哄,威严的法律仿佛是农历二十四五的残月悬在空中——不管用。哄,各级像大人哄两三岁的妹娃一样地哄,今天给颗水果糖,明天给颗棒棒糖,只要放在嘴里有甜味闹的人都往嘴里塞。哄吧,哄到牛年马岁,哄到地老天荒,哄到那些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人比他们更想闹的时候!
老汉们像吃了火药,嘴里喷着川剧演员“变脸”时的浓烈火焰——好,好什么好?我们回夹皮沟村居住为什么不可以?
庄梅心平气和地说:“爷爷,易地搬迁是国家的一项重大惠民政策,‘挪穷窝’的目的是让大家过上更加幸福的日子,按政策易迁后不能‘两头住’。”
什么?不稀罕。我们死也要死在夹皮沟村。
老汉们开始嚷着要在自家原来的屋基上建房子,至少得搭个“窝棚”。这怎么行?村两委和驻村工作队把口水都讲干了,老汉们横竖一句话:“不准建房,还不准搭个“窝棚”,那我们就一直住在村公所。”
郝支书陷入深深的痛苦,心想易地搬迁难道真的不好吗?好,当然好。普通公务员要在“罗马河易地搬迁安置区”买套房子得忙活大半辈子,易迁户一分钱不出就能住高楼,这还能说不好?但是,住进高楼后这些人难道不用吃饭?说得好听土地流转,山区的土地谁愿意来流转,流转不出去怎么种?他曾胆战心惊地提出过这一系列问题。
怎么办?县直某单位的一位女领导盯着他说:“住进不要钱的高楼天天逍遥自在谁不愿意?谁还想脸朝黄土背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