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4)
版权信息
书名:尖叫
作者:李西闽
出版社:时代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6-02
isbn:9787538747928
作者简介
李西闽,著名作家。中国新概念恐怖小说的领军人物和倡导者,被《南方人物周刊》等媒体称为“恐怖小说大王”。1984年开始发表小说。在《收获》《天涯》《作家》等期刊发表大量文学作品。出版《死亡之书》《狗岁月》《血钞票》《崩溃》《巫婆的女儿》《温暖的人皮》等长篇小说30多部,在国内外产生深远影响。
序言
李西闽恐怖小说的魅力
曹元勇
一、天生写作恐怖小说的材料
我一直觉得,谈论恐怖小说的最佳方式是几个趣味相投的朋友在风雨交加的深夜,坐在某个偏僻的酒馆里,讲述各种各样的恐怖故事。因为用一些理论化的条条框框去分析一部优秀的恐怖小说写得多么诡异,故事情节多么富有悬念,多么刺激你的心跳,往往是隔靴搔痒,不着边际的。这就像魔术表演,观看舞台上魔术师精彩的表演过程,远比深究某个魔术戏法是怎么表演出来更吸引人。
一年多以前,有一位朋友告诉我,他连续许多个深夜都在重复一个梦。在梦里,一个躺在血泊里的奄奄一息的中年妇女向他伸着一只手臂,用呜呜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你为啥不救俺?你为啥不救俺?那个妇女个头不大,伸出的手像干瘪的鸡爪;她头发黑油油的,很长,把眼睛和脸都遮住了。她身下的血像漫过堤坝的洪水,一直在缓缓地、缓缓地向四周蔓延。她张嘴说话的时候,血不时从她嘴巴里喷涌而出,然后又黏稠地挂在下巴上。我的朋友说,那些夜晚,他每次被梦惊醒时,浑身都是虚汗,喉咙干燥得像上了火,好长时间说不出话来。
给我讲述这个梦的朋友就是现在人称“恐怖小说大王”的李西闽。他告诉我,他之所以那段时间老是重复这个梦,是因为那年春节期间,他在回闽西老家的途中看见一起车祸,被汽车撞死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当时,李西闽的座位正好靠窗,他非常清楚地看到那个惨死妇女的血沿着公路流了一大片,非常清楚地看到那辆肇事汽车像一个被吓傻的怪物一样停在前方十几米远处。李西闽讲述完这个梦时,我就想,他是因为挥之不去的内心深处的焦虑,才不断重复这个噩梦啊。
也许有认识李西闽的人会说:那个嗓门洪亮、身材矮壮得像拳击手的退役军官,会因为目睹一起车祸而产生焦虑吗?他是因为要写恐怖小说,才编造那样的做梦故事啊!不错,他那不动声色的叙述语气确实像他写的恐怖小说。但是,李西闽并不像他平素和朋友一起喝酒的时候所表现的那样,完全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粗犷汉子;在他那胸脯很厚、双肩很宽、手臂粗壮、脖子像公牛一样短粗的矮壮身材背后,除了旺盛的精力和豪爽的脾性,还隐藏着一颗极度敏感、纤细、稚嫩的少年灵魂。他的敏感是与生俱来的;按照神秘的姓名学的说法,他本名(李希敏)中的“敏”字已经渗透到了他的血液里。他出生在神秘的闽西山区,并在那里一直生活到十六岁。他出生的家庭属于中国历史上一个最奇特的移民族群——因为战乱从北方迁徙到南方的客家人。背井离乡,躲避在南方神奇、诡秘的大山深处的客家人,面对陌生的生存环境和艰辛的生活现实,在保留了北方人性格中的大部分豪爽脾性的同时,也逐渐养成了敏感、精细、天真的精神气质。岁月沧桑两千多年,这种脾性、气质早已深深根植在这个特殊族群的血液和灵魂里了。出生在20世纪60年代,并在那个贫困而又混乱的岁月里长大的李西闽,完全秉承了客家人的脾性和气质。所以,当李西闽看见那个躺在血泊中的无助的中年妇女后,对生命与死亡的极度敏感就会使那种悲惨的情景久久盘绕在他的内心,让他长时间下意识地焦虑不安,仿佛他自己对那个中年妇女的不幸应该承担某种责任似的。
跟李西闽交往越深,你会越觉得这家伙天生就是一块写恐怖小说的材料。这倒不是因为他迄今创作的恐怖小说达十多部,而是因为他曾经耳闻目睹过太多的死亡,那些死亡的现实犹如驱之不散的梦魇,一直追随着他,让他灵魂感到不安。为了疏解这种内心的不安,他必须通过写作来抚慰那些在黑暗深处挣扎、徘徊的幽魂。在以他的故乡为背景的《死亡之书》中,他一口气写了二十多个死亡故事就是例证。另外,他的故乡闽西山区又是一个神秘、诡谲的地方,那里像中国南方的许多地方一样盛产诡异而恐怖的传说故事。我一直持有一个谬论,就是:中国恐怖小说写作的优质土壤在南方,而非北方。北方大多数地方土地贫瘠,人们的生活相对艰辛;那里很少有诡异、可怕的东西,最常见的恐怖故事都离不开人死后变成的鬼。而南方则完全不同,南方特殊的山水不仅滋养了人的灵气,也滋养了许许多多诡异神秘的东西和充满传奇色彩的巫蛊文化。所以,当李西闽经过多年的文学写作操练,突然如鱼得水地闯进了恐怖小说的王国,就绝对不是一件偶然的事情。某种程度上说,在他找到恐怖小说这种文学类型时,恐怖小说也找到了他。对他来说,那些俯拾即是、取之不尽的恐怖素材早就等着他了;他只要以旺盛的精力和写作热情,把它们一一结构起来,就行了。从2000年开始,他几乎每年一到两部恐怖小说的成绩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二、发掘人性深处的恐惧
这些年,在大行其道的西方恐怖悬疑类小说、电影的刺激和启发下,中国原创恐怖小说也迅猛发展起来。但是,与西方恐怖小说渊源深厚的传统相比,我国的恐怖小说绝对处在起步阶段。虽然有人把《聊斋志异》之类写了一些鬼狐阴间的古典小说也称作恐怖小说,但这些古典小说还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恐怖文学。真正的恐怖小说不是塑造一些可怕的厉鬼、恶灵,或是描写一些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恐怖场景,就能完事的;真正的恐怖小说需要有刺激人的灵魂的悬念,需要有对人性深处的恐惧因素的深入开掘。所以,虽然现在国内写恐怖小说的人非常之多,但是跟风起哄的占大多数,真正领会恐怖小说真谛的只有寥寥几个人。在我看来,写“心理悬疑小说”的蔡骏算一个,被誉为“恐怖小说大王”的李西闽算一个,昙花一现的鬼古女算半个。蔡骏的小说除了成功地营造了极具悬念的恐怖氛围,还涉及了人性中的贪婪、猜忌、嫉妒、愤怒、恐惧等阴暗心理。鬼古女除了一本采用“**”地下手抄本疑案小说风格来描写那个特殊年代的人的恐惧心理的《碎脸》,后来的《伤心至死》系列可谓故弄玄虚、不着边际,希望她能够写出更好的恐怖小说。在这两个半恐怖小说作家中,我尤其偏爱的是李西闽。这倒不完全是因为他是我的朋友,而是因为在他的小说里可以看到他对人性的深刻洞察和拷问,可以看到他对潜藏在人性深处的恐惧根源的深入开掘。他每写一本恐怖小说,我都如饥似渴地仔细拜读。
关于恐怖小说,李西闽并不把它当作一般的通俗文学。他认为:“恐怖小说需要深度,这样才能唤起人们的敬畏之心。”他曾经告诉采访他的记者:“我的小说是通过关注人内心的变异和对人性丑恶的根源的追寻来完成的。”从他最早的恐怖小说处女作《蛊之女》,到去年出版的《拾灵者》和《黑灵之舞》,他始终都在实践着自己的这种追求。当然,李西闽的恐怖小说像很多同类小说一样,弥漫着诡异的死亡气息,充斥着浓烈的血腥气味,飘忽着鬼魅一般的身影和面孔,闪现着象征死亡使者的灵异生物——绿色的蚂蚱、尖叫的老鼠、神出鬼没的灵猫和死鸟等。但是,这些只是构成他的恐怖小说的惊悚悬疑氛围的表面元素。他的每一部恐怖小说全力以赴掘进的是小说人物变异的内心世界和形形色色罪恶的人性根源。他小说中那些精神错乱,甚至极度变态的人物经常是在恍惚和恐惧中漫游,他们周围的人和事物也因此染上恍惚、混乱的阴郁色彩。那些构成小说恐怖氛围的诡异元素,通常也都是他们不正常的心理、幻梦折射的结果。
比如《血钞票》里那个无论心理还是行为都很怪诞、超常的少年顾晨光,他整天都好像生活在自己的精神暗室里。因为不正常,他的嗅觉变得离奇而灵敏,他的臆想、猜测、恐惧变得逼近现实生活可怕的真实,他的幻想和梦境变得迷乱而奇谲。这个精神恍惚的少年在现实生活中遭受着常见的鄙夷、歧视和冷漠;然而,正是透过这个卑贱少年的视角,《血钞票》把正常社会中的人的不正常的,甚至丑陋的、罪恶的阴暗面一一揭露出来。顾晨光的父亲与学生有师生恋,他的母亲因为与丈夫感情疏远而偷情;他幼年时候的一次无意动作造成父母双双因为煤气中毒而死;他的上了年纪、心理怪异的奶奶常年给他喂食毒药,只是为了不让他发现生活中那些可怕的秘密。不只如此,这个平时神经兮兮、恍恍惚惚的少年也有自己暗恋的对象。但是就像所有被排斥在社会边缘的人一样,他无法,也不敢正常表达他对暗恋对象的感情,只能躲在阴暗处,亲吻偷窃来的暗恋对象的内裤,并且手淫。而且,因为有着这种不正常的对异性的心理,这个少年进而发现了一个名气很大的恐怖小说家变态残害少女的恶行。精神恍惚的少年顾晨光让我联想到美国作家福克纳《喧哗与骚动》里的那个大白痴班吉,二者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如果说《血钞票》整部小说是一面阴郁的蜘蛛网,那么少年顾晨光就是爬在上面的一只诡异蜘蛛。透过这面阴郁的网,一个“活着比死亡更加恐惧”的世界压得你喘不过气来。
像《血钞票》中的这个少年一样,《拾灵者》里的矮马也是一个被排斥到社会边缘的精神恍惚、经受着恐惧折磨的人物。他在童年的时候,父亲粗暴、无知的教育方式把他塑造成了一个心理畏缩、胆小如鼠的男人。他的一条瘸腿就是因为胆小,在战场上当逃兵,自己摔断的。他在都市里干着拾荒者的营生,像一只肮脏的老鼠一样,整天拖着瘸腿、畏畏缩缩地游走在城市的街巷。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卑微的人物,却扮演着折射世间丑陋万象的角色:是他在街头的垃圾箱发现被抛弃的死婴;是他在深夜看见被残害致死的美丽女子无家可归的亡魂;是他在城市的街巷里嗅到正常人无法察觉的血腥;是他洞悉了另一个有着童年心理创伤的变态者——宋正文的内心世界。而尤为让人震惊的是宋正文是变态杀人者。宋正文在婴儿时期差点被父母遗弃而死,无法磨灭的记忆创伤使他仇恨生命,并变成一个恶魔似的杀人者,特别是弑婴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