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战太原(十四)(1 / 1)
赵匡胤将团柏谷伐汉大军辎重遇袭的罪魁祸首定位在了北平军身上,原本还议论纷纷的群臣顿时都闭了嘴,整个御帐之内鸦雀无声,眼睛全都盯在了御案之后的柴荣身上。
说起来,能够成为后周朝廷的高官重臣,御帐之中的文臣武将们没有一个是蠢笨之人。虽说未必每一个人都能很快通过各种信息分析出此次伐汉以来那个一直在和朝廷作对的幕后势力就是北平军,但有与赵匡胤相同想法和见解的大臣其实不在少数。只是,有了前些天柴荣不顾群臣意见,执意要将伐汉之战打到底的前车之鉴,大多数看出端倪的大臣都采取了明哲保身的态度。他们明知道北平军的嫌疑最大,却依然像参不透其中奥妙一般,随声附和甚至是亲自提出所谓的“勾结论”、“绕路论”等,根本经不起仔细推敲的说法,意图以此来混淆柴荣对敌军来路的判断,争取在不触及柴荣逆鳞的情况下,让其认清目前对大周朝廷不利的局面,从而收回必须攻取太原的成命,在形势还没有进一步恶化之前班师回朝。
只是,作为一代明君,柴荣又岂是那么容易被糊弄和哄骗的。虽然之前他一直没有说话,对群臣提出的各种观点也是不置可否,但其脸上的表情却充分说明了他对大臣们的说法根本不信。也正是因为看到了柴荣对群臣议论的反应,一直没有参与到群臣无意义争论之中赵匡胤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像上次解释汉军防御火器之法出自何处一般做一回“聪明人”,将事情挑明,以免这种毫无意义同时又会令柴荣非常反感的争论继续下去。虽然因事涉北平军而可能会引起柴荣的强烈反应,但现在的形势已经不容赵匡胤过多的考虑柴荣个人的感受以及自己可能因此受到的责难,而只能以大周的江山社稷为重了。毕竟谁也不知道北平军在这招假扮契丹军袭击周军辎重的作法不能奏效后,还会不会有更加强硬、更加直接的方式来逼迫周军撤围太原。
不过,意料之中的雷霆震怒并没有出现,柴荣在听完赵匡胤的分析后,依然是一副古井不波的表情。其实,以柴荣的英明,不可能看不出来团柏谷伐汉大军辎重遇袭事件中的蹊跷之处,而他最先怀疑的也是那个一直令他万分痛恨却又异常忌惮的北平军。在他看来,援助伪汉对抗朝廷,北平军既有动机——削弱朝廷实力、打击官家威望、拉拢伪汉结盟,又有实力——北平军拥兵应该不下五万、经由幽云一战所获战马更是达到六七万匹之多。以这样的实力加上足够的动机,想要派遣一支上万人的骑军南下襄助伪汉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只是,正所谓“形势比人强”。面对这样一个称得上恐怖的对手,上一次在幽州城外,柴荣就算再不甘心、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忍下这口气,不但不能制裁这些目无朝廷、欺君罔上的逆臣贼子,反而要和颜悦色的善待他们,给他们高官厚禄,默认他们对北平军十六州事实上的割据。而这会儿在太原城下,北平军又一次强行出手,硬是要在大周与伪汉之间横插一刀,使得原本势在必得的伐汉之战变得扑朔迷离,局势也一步步向不利于朝廷的方向发展。尽管柴荣对这样的结果同样非常不甘心,并且他在前些日面对太原守军可能得到北平军暗中支持的猜测时倔强而执拗的坚持不撤围、不班师。但当他意识到北平军对保全太原城、保全伪汉朝廷非常看重,并为此一步步升级自己的行动,甚至不惜出动上万骑兵南下,对周军的粮道进行袭击时,他的立场也渐渐发生了变化,开始考虑是否可以找到更好的办法,既让自己完成伐汉大业,也不至引起朝廷与北平军之间的直接冲突——毕竟柴荣是经历过上一年的幽云之战的,他很清楚一旦朝廷与北平军彻底交恶,不得不在战场上面对面的兵戎相见时,自己这十万大军不但几乎没有任何取胜的可能,而且能有多少大臣、兵将活着回到开封都很难说。正是基于这种认识,所以对于赵匡胤的说法,柴荣并没有感到很突然、很震惊,也就不会因此大发雷霆。
然而,不发怒归不发怒,该如何接赵匡胤的话头却是非常有讲究的。置之不理显然是不行的,那样既没有道理,也会显得他柴荣惧怕北平军。可要直接接过赵匡胤的话头,就得下旨调查北平军通敌之事。到时候,若是调查发现此事属实——这种可能性在九成以上——不但会使朝廷与北平军立时成为仇敌,而且也会令自己和朝廷颜面扫地。
就在柴荣思忖着该如何回应赵匡胤时,意识到官家处于两难境地的宰相范质连忙出班,问赵匡胤道:“赵大人所说可有什么真凭实据?”
“这却没有。”赵匡胤如实回答道,“赵某所奏乃是根据北平军以往的种种表现、其通过襄助伪汉朝廷可能得到的好处,以及其本身所具有的实力等等情况所做的推测。”
范质闻言点了点头,转身向柴荣奏道:“陛下,臣以为赵大人所言虽有几分道理,且方才几位大人认为契丹人得以南下乃是得到北平军默许的说法也不是没有可能。然则,诸位大人御前军议并非御史弹劾官员,不可捕风捉影、风闻奏事。况北平军乃我大周北方重镇,负有保边安民、钳制契丹之重任,无凭无据之下似不宜仓促下旨申斥或直接派朝廷官员前往查缉,以免造成人心不安、边境不宁,从而给契丹人以可乘之机。
依臣之见,不若由朝廷下一道旨意,以敌军骑兵袭扰伐汉大军粮道、妨碍伐汉大军攻克太原为由,命北平军速速派兵南下襄助朝廷,护送朝廷伐汉大军所需粮草辎重、剿灭这支来路不明的敌军。若北平军遵旨而行,则可证明其既无与契丹人暗通款曲、放其南下之举动,亦不是团柏谷伐汉大军辎重被劫之罪魁祸首。若北平军不愿遵旨,则可以由此做实其暗通敌国、欺君罔上的罪名,从而令朝廷有理由在时机得宜时对其进行处置。”
“范大人此法似乎不妥。如今朝廷手中虽无确凿证据,但暗助伪汉守太原城、团柏谷袭劫伐汉大军辎重之事十有为北平军所为。若如此,那么即便其遵旨派出护送、征剿大军,恐怕至多也只会虚张声势、做一做表面文章,绝不会真个去和自己的人马火并。到时候,那一万多骑兵不仅不会受到任何损失,反而会让后来的北平军兵马有了分功的机会。”张永德在一旁提出了异议。
“不错,事情很可能会确如张大人所说,那北平军无论接不接受朝廷的旨意前来清剿自家骑兵,都不会真的允许自家骑兵遭到任何损失。”范质解释道,“但也正是北平军不可能自相残杀,所以由其负责来押运粮草辎重才是最安全的方法。”
“倘若北平军内外勾结,利用押运粮草辎重之便,故意将我军运粮队引入己方骑兵的埋伏圈,那朝廷这般安排岂不是成了送羊入虎口的举动。”张永德质疑道。
范质闻言摇摇头,说道:“不错,北平军确有可能如张大人所言内外勾结、劫夺粮草辎重,但范某以为此种情形出现的可能性极小。毕竟,以北平军那谈笑间便将契丹三十万大军杀得溃不成军、几近全军覆灭的强悍实力,若是其押运的粮草辎重被当初的手下败将契丹人劫夺,那其去年凭借幽云一战而建立起来的赫赫威名只怕就要毁于一旦了。名声受损、威望不再,这对其掌控刚刚归顺一年的北平军十六州却是相当的不利。与能不能帮助伪汉朝廷保住太原城相比,范某以为北平军更看重自己的根基之地。
况且,上一年还杀契丹大军三十万大军如砍瓜切菜一般的北平军,如今面对不过万余的所谓契丹骑军却败下阵来,这样的蹊跷事漫说朝廷不会相信,只怕三岁的孩童都欺瞒不了。以北平军诸人的聪明才智,又怎么可能会使出这般低劣的招式。
所以,范某以为,除非北平军在接到旨意后立即便反,否则其必然会遵旨而行,派兵南下护送粮草辎重。如此,虽不能令北平军对自己人下手、打击那支团柏谷袭劫朝廷伐汉大军粮草辎重的骑军,但至少可以令其骑军偃旗息鼓,无法再对朝廷伐汉大军粮道造成威胁,从而保证朝廷伐大军能够顺利拿下太原城。至于北平军会因此分去一些功劳,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如果不给北平军一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又怎么能够使其放弃帮助伪汉的初衷呢。况且,让给北平军些许利益与朝廷平灭伪汉的收获相比,根本不值一提,无需考虑。”
尽管范质所言是以北平军不会即刻反叛为前提的,但包括柴荣在内的所有人都不认为在朝廷尽可能忍让、包容的情况下,北平军还会反叛。因为如果北平军反叛朝廷的企图真有那么强烈,也就不会为了帮助伪汉朝廷而如此煞费心机的进行各种安排与布置,只怕其早就直接挥军南下,来与朝廷进行面对面的争夺。
只是,尽管范质说的很有道理,但这件事毕竟关系到此番伐汉之战的成败。因此,柴荣虽然有些意动,却尚未下最后的决心。他在给群臣留下一句“此事事关重大,容朕仔细思之”后,便起身离座,往后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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