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四十一章 五瘴说(2 / 3)
不然怎么办呢?功劳太高,行事低调,找不到郑朗的把柄。
赵祯不语。
实际是不纳。
然而下面的大臣一个个皆用眼睛盯着郑朗。
郑朗只是微笑,看不出来是好笑还是苦笑,笑完后站出班列说道:“陛下,臣也有一奏。”
“奏。”
“岭南之乱,不仅是侬智高贼子野心,造成这一结果有种种原因。自古以来,江南多瘴疠,两广、福建、云贵、巴蜀皆有之,只是程度轻重不同而已。其中大理尤烈,故祖宗用玉斧手划大渡河,不欲得之。得之道路遥远,管理不便,大军聚集徐行,天气炎热,受瘴疠之困,又易受疟疾传染,所得远不及所失。岭南亦是如此,柳州、浔州、象州之间的大藤峡号为不可久居之地,其中浔州最盛,惟近东南梧州部分地区稍舒可居,梧州亦多瘴疠之气,自桂州阳朔至昭平,号为炎荒瘴疠区,这种特殊的地形造成岭南各部族很少往来,与中央王朝也很难形成良性互动,多有割据倾向。故朝廷虽怜南汉百姓之苦,让潘美伐之,然对两广多数地区仅是羁縻而已。瘴气也使中原军队难以大规模的进入,故我朝平定南汉之后,想收复交趾,然臣工劝阻,我朝兵将多北方军队,对疟疾与交州酷热的天气没有免疫力,南方丛林中又多有瘴气,思之再三,最终未出兵交趾。”
“这也成了我朝对岭南的管理态度,仅有数营禁兵,驻兵少,武器少,多数州县城连城墙也没有,故贼起后,迅速糜烂十几个州府。这是其一。其二为人患。监察御史蒋堂曾言。五岭,炎瘴之地,人所惮行,而比部员外郎江泽三任皆愿官广南,若非贪黩,何以至此?一句话灵活地道出中原对岭南的看法。其实瘴疠并不可畏,多是积尸之气,南地湿势,腐气不散。经久乃成瘴疠,若等瘴轻时焚烧积骨腐叶,广植树木,翻耕腐泥暴晒,便可以对瘴地改良。以前包括江南两路都有瘴地,随着人烟稠密,江南两路可有瘴气乎?福建瘴气也烈,然今天除了穷山僻壤之外。又有几处瘴地?再者就是水土不服。也可以医治,多食豆腐与苹果,居之久便可以适应当地水土。三是多有药物可以医治防治。危害百姓的不是瘴气,而是苛政,故夫子曰,苛政猛于虎也。柳宗元叹息孰知赋敛之毒有甚是蛇者乎!”
“朝廷得之两广,官员多不愿前去两广任职,朝廷用人。一为南方士子,相比于北人,他们更能适应南方的气候。二为贬斥之官,其中多为贪墨者,去了岭南,天高地远,贪墨更烈。朝廷本意两广乃是羁糜之所。为安民心,一直轻徭薄敛,包括对各个羁糜部族仅是拉拢,甚至不惜用钱买安。然经这些官员之手,变了味道。滑州知州梅挚曾在景祐年间担任知昭州,见到岭南一些官员不法行为,心中痛惜,于是写下《五瘴说》,仕有五瘴:急征暴敛,剥下奉上,此租赋之瘴也;深文以逞,良恶不白,此刑狱之瘴也;昏晨醉宴,弛废王事,此饮食之瘴也;侵牟民利,以实私储,此货财之瘴也;盛拣姬妾,以娱声色,此帏薄之瘴也。有一于此,民怨神怒,安者必病,病着必殒,虽在毂下亦不可免,何但远方而已!仕者或不自知,乃归咎于士瘴,不亦谬乎!”
“昭州乃是岭南瘴气肆虐最严重地区之一,史载至昭州、梧州及左右江,瘴气弥盛……其瘴春日青草,夏日黄梅,秋日新禾,冬日黄茅。又有日桂花、菊花者,四时不绝,而春冬尤甚。故朝中士大夫指其为场,言杀人之多也。然在梅挚眼中,场杀人却远不及官瘴之害也。我朝为取钱财,谷则有租,绢则有庸,酒则有榷,茶盐则有征,又有坊场之钱,楼店河渡之钱,前世所以取於民者,今尽行之矣。若再有贪官污吏胡作非为,如何了得?”
赵祯动容,不由倾侧了身体。
郑朗继续说道:“岭南百姓有一传说,说中原通向岭南路上有一泉,名曰贪泉,官员前去多饮此泉之水,故一个个变得贪婪无比。其实那有此泉,只是岭南百姓看到朝廷派一个官员前来,贪得无厌,两个官员前来还是如此,三个官员前来亦是如此,象梅挚那样的官员少之又少,心中不解,故有此说,用官员在路上喝了贪泉的水来解释这些官员一个个贪得无厌的原因。侬智高兵起之时,仅数千人,一路而来,部分兵士乃是侬智高胁迫之外,大多数皆是附从之民。韶州兵士居然主动杀死知监邓骧以回应,为何?”
郑朗娓娓而谈,神情平静,然而却揭示了一个大问题,很大很大的问题。
“朝廷对岭南本来采取了平和政策,薄征轻敛,多数地区划为自治性很强的羁縻州县,朝廷连官员都不曾派驻,又对各个部族酋首进行拉拢,看到他们种种不法行为,宁肯息事宁人,也不多言。虽仁有余,威终不足,故各个生蛮多无法无天,进而产生得陇望蜀的想法,侬智高便是如此。但各个官员到了岭南,贪肆暴虐,百姓多怨恨之。各部族酋野心勃勃,各地百姓怨恨,能不产生侬智高乎?一个侬智高不足虑也,大不了朝廷派大将重臣,率数万禁兵,足以能将其平灭。但从利州路、梓州路、夔州路到荆湖两路的西北峡区,再到岭南,朝廷三分之一以上的面积皆是如此,并且越发展越恶劣,随时就能产生一个侬智高。而北方有西夏之逼,契丹之困,吐蕃唃厮啰与我朝虽相互利用关系,但敌意不烈,可能保证其数子亦是如此?因此,朝廷要改变其政策了。臣在观看,若是余靖与杨畋前去平叛无功,臣想请陛下恩准臣与狄青一文一武,共去岭南平叛侬智高,狄青主兵,臣去主政。治理岭南两到三年。若有功,再前去处理梅山蛮事宜,以及夔州部分地区的恶蛮首,大约七八年时间,只要朝廷配合,臣能保证让南方危机消减。”
一口气说完,然后看着王举正说道:“王中丞,你身为言臣之首,宰相做得不对。可以从容进谏,包括我主持两府事务时间很长,有违祖制,皆可以从容弹劾。但不可胡乱戴上天象与兵戈,虽国家多灾,这是北方水土恶化所致。故我在中书执政数年,明知百姓重敛,仍然没有放开多少税务。一直在敛财。想大治黄河。国库必须有充足的钱帛,想用兵,国库里也必须有充足的钱帛。国家有钱帛储蓄一亿缗钱后,各个粮仓储粮已满,才可真正轻敛百姓,亦为此故。可是言臣一昧以倒下宰相为己任,不分青红皂白,未免不妥。几年间。从夏竦开始,宋庠、陈执中、文彦博,多是良臣纯相,再到我,言臣固然威风,然而宰相执政时间过长,有违祖制。宰相执政时间太短,同样不能很好的使执政之策连贯性的执行,也是有违国家正常良性的发展,请三思。”
完,退回班列。
其实即便郑朗到了今天,岁数在两府中也是很小,但一番话如长者言,温善良纯,谆谆而言,王举正嚅嚅不能言。
郑朗留了面子,其实王举正弹劾自己,一个是台谏大臣的坏习惯,喜欢倒宰相,二是王举正与包拯的恩怨,台谏死掐时,自己未插手,因为包拯进谏,自己在赵祯面前很夸奖了一番,大约王举正也不喜欢。加上自己执政时间长,也确实到了要下去的时候,所以才有今天对自己的弹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