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两江(2 / 3)
首先说,桂良一案之后,两江官场人才凋零,只以江宁府为例,上元、江宁、句容、高等治下几县及太湖厅、松江府、川沙厅、常州府、武进、无锡、金匮、扬州府、泰州。海门直隶厅等州县府厅长官,全数卷入桂良贪墨大案中,一股脑的全给朝廷摘去了头上的顶戴,等到曾国藩上任的时候,惯以官员之数,雄踞天下之冠著称的两江之地,居然尴尬到无官可以迎迓总督大人的地步!也就更加不必提公事上的各种筹措无门,庞杂繁复,无可料理了。
上任第一年的头上,曾国藩被逼得连往来折差赍送奏折到北京的时日都耽搁不起,只好以电报文字,奏报中央,请求朝廷选派贤能,任职地方;于是,除了从临近的河南、山东等省抽调吏员补充之外,常年在省内等候分发的官员,得以有用武之地,各自实授,缓解了一时燃眉。
皇帝在曾国藩上任之前,曾经和他说过,官员能力高下,总要在任上得以展现;而僚属的德行,更加不能听信彼者一言而决,你身为两江总督,军政共管,特别是政务之事,更加要多多上心注意,一旦发现有人借公务之便,上下其手的,不必管他是谁,也不必管涉及到哪一个衙门,都要具折实参——万万不能让因为彻查桂良一案之后,方始有点起色的两江吏治,重又回复旧观。曾国藩自然是奉命惟谨,一一答应了下来。
到了任上,曾国藩才知晓,两江俗称天下第一膏腴,不是没有来由的,旁的不必提,只是偶尔政事闲暇,换上一袭便装,行走于长江两岸,看着江面上往来如织的大小商船,遮天蔽日之景,就可以看出端倪。命新任江宁、江苏两藩司,把这一年以来,任上种种收益之数汇总报上,数目连曾国藩自己都吓了一跳:合计超过了三五千万两之多!
“怎么这么多?”
两江两藩司,一个江苏藩司郭嵩焘,一个是江宁藩司储德灿,山东人,字宣云,是和崇实同科的进士,不过位在三甲,不能入翰林院,任职河南、历任知县、知府,后调任广西臬司,两江案发之前,皇帝调崇实任职松江道,和崇实说话的时候,经他提起,决意调其履任两江,任职江宁藩司。
郭嵩焘少有才名,但遗憾的是,科场晚达,一直到道光二十年之后方始中士,他和曾国藩是多年老友,这一次任职两江,彼此又是上下僚属,往来多有问切,关系比之在京中,又更近了一步。听他居然说出这样童稚之语,郭嵩焘和储德灿相视一笑,“大人,何出此言?莫不是大人还会嫌钱多吗?”
曾国藩自失的一笑,“我只是没有想到,会有如斯之数。一年以下,两江种种款项,便几至万万之数……,这真是想都不敢想的呢!”
“除却厘金之外,其他更有江宁、上海、苏州所开的交易大厅,为饷源第一所出之地。等日后大人得暇,到此处去看一看,便知究竟了。”
交易大厅之设,曾国藩也是知道的,这本来是为两江等地越来越多的洋夷商贾,就近购进中华各种特产,集中整理,便利民生所举的,据说是皇帝南幸的时候,召见当时任职松江道的王有龄和一个叫胡雪岩的海关处总办,让他们两个人牵头操办起来的,想不到两年以下,居然做得这样的风生水起了?
“可不是吗?”储德灿接言说道,“大人有所不知,那胡雪岩在交易大厅初具之后,即刻请辞了官府的差事,转而经营起丝茶贸易,并操办起了一家名为阜康的大钱庄。两年以下,生意遍及海内,如今在苏州城内,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财主了。”
曾国藩大感讶然,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吗?放着官家的事情不做,转而去做生意?还开什么钱庄?只能以人各有志来解释了。转念想想,也未必就是坏事,像自己、甚或如翁心存那样,做到位极人臣,朝中首辅,又有什么用了吗?还不是面对君父一纸诏书,惶悚得体如筛糠?这个念头一经兴起,便如野草般疯长起来:皇帝登基十年,国势日上,固然可喜,但于此之外,皇帝威权越重,当初自己在北京的时候,每每临朝,总有惴惴之感,哎,伺候这样一位主子,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他只顾想着自己的心事,连厅上议事的两位僚属的存在也忘记了,还是府中幕僚罗泽南从后堂出来,才让他惊醒过来,“哦,老夫只顾思绪,倒怠慢了。”
储德灿和郭嵩焘自然客气几句。曾国藩转头看向罗泽南,“仲岳兄,可有所得了?”
“这是学生草写的奏稿,若是大人看过,尚觉可用的话,就请大人誊录一份,即可上呈行在了。”
曾国藩接过来看了看,这是李光昭一案的复奏文字。李光昭自咸丰九年逃离北京之后,隐迹匿行的藏了些时日,他知道自己这一次惹出的祸事非常严重,不比以往诓骗来华洋人,等风头过去,就可以依旧故我,可以说,大清朝国土之上,再无他立身之地,故而想取道两江或者两广,最好能够躲到国外去,方才是最美。
但此行到两广,路途遥远,可能等不到地方,就给沿途捕获,递解入京了。也只好选择两江之地,找个机会,那里洋人往来辐辏,若是好运,搭一艘驶往别国的商船,未必不能。于是,他一路小心的,从北京逃到了江宁,谁知道到此不久,就为人所纠查了出来。
也真正是该当他命中有此一劫,李光昭当年在香港,和一个法国商人,议定购置木材,其实仍旧是行以哄骗的手法,从法国商人手中骗了三万多两银子,然后就如神龙不见。法国商人吃了一个大亏,但身在异乡,只能自认倒霉。这一次这个法国人到江宁来,办理采买之事,冤家路窄,给他见到了李光昭,双方立刻扭打成一团,报请当地官府,一查之下,李光昭的形迹全数暴露!
李光昭是钦案要犯,一定要归案的,交由省内臬司审理一番,过往情事,逐一招认,然后便要递解进京,便是在这个时候,罗泽南出面劝解曾国藩,“大人以为,李犯之行,当以何罪处置?”
“以巧饰言辞,瞒哄朝廷,总不外乎枭首之罪。”曾国藩曾经任管刑部的大臣,律例即便不及赵光等人那么精通,也还是知道一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