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诅咒箱(1 / 3)
“我来扶你去散步吧。”看着床上的女孩费劲地站起身来,护士关切地俯下身子问道。
“不用了,我想趁着还能靠自己的脚走路的时候,多自己走走。”李可拿过夹在病床与床头柜夹缝间的拐杖,慢慢站起了身,“谢谢你,张先生,一直这么关心我。”
护士脸上露出近乎苦笑一样的表情“你是病人里面最小的了,又是少见的女性患者——你就像我们的小妹妹一样”
“病人越来越少不是好事吗?”李可下了床,用手抚平床上的白色被单,让它再度恢复她在这睡下前的样子,“会有一天,这样的疾病就会永远消失了吧。我搞不好会是最后一个病人呢。”
紫藤市的风土病,是某种只在男性身上发病的遗传性疾病,随着胚胎基因检查而渐渐消失,因此剩下的病人大多都是二三十年前出生的人。而像李可这样的女性患者可以说极为少见,况且她才仅仅十一岁。
到底是不是十一岁呢?李可有时候会好奇,在孤儿院的时候他们都很少会去记住自己的生日,甚至连年龄也在日复一日的生活里变得不那么真切。
孤儿院一直以各个教会的捐赠为生,因此其中的孩子们也必须为他们的宣传活动出工出力,在一次偶然的活动中,这家疗养院的院长发现了李可——这个少见的患有风土病的女性患者,决定以她协助研究为代价,给予她免费的治疗。
是不是没有研究治疗方案的必要呢?李可也有这么想过,因为它正慢慢地灭绝,甚至人们还没搞清楚它具体的原因就快要消失了。
“每一个病人都值得被拯救。”那时院长的目光有着一种深刻的、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们也在等着被拯救。”于是,李可答应了院长的条件。
风土病从患者八九岁时开始发病,逐渐地伴有肌肉的麻痹和萎缩,到了二十岁左右,他们就再不能行走,而到了三十岁左右,他们的呼吸道肌肉也麻痹了,在古代,这通常预示着死亡的到来。但随着一些医疗辅助手段,他们或许还能再活上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直到在病床上缓慢而悄无声息地去世。
死亡并非一瞬间的过程,而是漫长的,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即使是最有同理心的护士,也难免会渐渐把病床上仍在呼吸的生命当作某种盆栽,某种需要呵护的植物。
孩子尤其会考虑死亡,因为这对他们尚且新奇。人为何会死?死后是怎么样的?能不能不死?但随着长大,死亡的阴影渐渐远去,他们会慢慢忘记这一切,直到再次与死亡的阴影重逢,他们会吓了一跳,好像见到什么突然诞生的新事物。
但对于李可来说,死亡的阴影少有远离的时候,而是慢慢的迫近,今天是手臂变得不够那么有力,明天是走路时的一个踉跄,后天或许会变成必须摄入的蛋白质营养剂。
总之她得出了一个儿童常有的结论,如果非死不可,她希望能来去匆匆,像从未到访一样,不给其他人带去悲伤。因此她把所有的随身物品时刻带在身旁——当然并不多,只有来自她姐姐的木工匣子和孤儿院好友赠送的两支蜡笔——然后再把所有生活的痕迹抹除,把被子铺回原样,看过的书籍塞回抽屉,换过的衣服挂回墙上,让一切好像全然如新。
当然,李可的举动并不像她所预料的那样隐秘,她尽力地想擦除自己存在的痕迹反而让其更加明显,护士们每次看见她单薄的身影,总会为此惋惜。
王护士目送着李可走出病房,步伐蹒跚,李可还有很多个日夜要过,或许她会遇上转机,院长耗费数十年的心血或许能在这最后一个病人身上起效。
李可走出病房,扶着疗养院走廊的墙壁,墙壁与地板上都铺有一层柔软的暖色调绒毯,像被一整个睡毯包裹起的隧道,即使摔倒也不用担心受伤。走廊看似是直线,实际上却是弧形,不自觉中就绕上了一个大圈。所有的病房和出口都是一个样式,构成了某种没有尽头的密闭空间。
疗养院里没有时钟,没有任何提醒病人想起外界的东西,从白天到黑夜,到处布满略显黯淡但又令人安心的人造光源,灯泡附近燃油燃烧的烟气也慢慢被栅格状的排气扇吸收,在室内甚至有着阳光房与花园。
院长想营造一种熟悉感,人们甚至会忘记时间在流动,忘记这个温暖世界外的空间,以此淡化患者心中那令人难以安眠的恐惧。
但李可已经记住了所有的门,她扶着墙壁,暗自数过经过的门的数量。到了,她停下脚步,推开那扇门,露出背后的井梯房——她散步的地点也包括员工休息室,她每天还得去那看一看新闻。
院长营造出的足以忘记死亡的温馨洞窟固然很好,但她更宁愿算计好时间再匆匆离世。
她按下按钮,拄着拐杖走了进去,井梯里面同样是一排按钮,李可轻车熟路地拿起按钮下挂着的燃油,朝一旁的加油仓倒入一些,按钮发出荧光,她踮脚按下按钮,井梯很快就把她带到了目的地的楼层。
疗养院的工作处在一种恰当的忙碌中,虽说现在大概是散步时间,但不打开新闻屏幕,李可也没法一下子确认现在是几点钟,不过至少现在员工休息室里一个人也没有。新闻屏幕刚刚添过油,一打开就播放着本地的略显庸俗的旅游业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