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情义(1 / 6)
这一路回琴姨家,霍雨儿如脚踩棉花,一连串的好事惊喜让她感到幸福得几乎有点不太真实了。蹦蹦跳跳地,心头如抹了蜜一般香甜。
转眼功夫,琴姨家已然到了。因与她亲切,霍雨儿便未敲门,直接推了院门就一脚踏入,正要呼喊间,却忽听到有一男子声音,稳沉厚实,略有沧桑,听上去与琴姨年龄差相仿佛的样子。
好奇心骤起,霍雨儿便将旁事放到一边,只把头骨往胸前一揣,反身轻轻掩好门,循着声音,即以那轻身之法,猫腰溜墙根摸去。
声音出自饭厅,也就是霍雨儿现住的那个进深很深的房间。她就如狸猫般,无声无息地摸到那扇靠桌较近的窗下,蹲身侧耳,屏住呼吸,将心跳也降了下来,如老僧入定般凝了心神,静听里面说话。
“田大哥,这一年又辛苦你啦,打了这许多稻谷,送來米面糧食,我这是整年下来也吃不完的。不若多的你交与海马先生,待他或是酿些酒与你,或是下次出去时拿去换些银钱,与你买些别样的好衣料,我与你做些衣裳吧。”这是琴姨的声音,温和柔媚,让人听了心都会慢慢溶化掉。
霍雨儿心道,这是哪个男人,有这等福气,好像得了琴姨的青睐?但听话语,这人难道是种田的农夫?琴姨美丽高贵,得是什么样的农夫能入她的眼?
霍雨儿十分好奇,想探头看看,但又恐距离过近,被二人发觉。因此,只好老老实实地继续听墙角,只这心下如有小猫爪子在抓挠一般,端地难受。
田大哥,也就是霍雨儿进院门时听到的那个声音道:“上官姑娘你不用客气,我本就是穷把式,种地、打鱼是常年的营生,干惯了的。自与你蒙海马先生相救,来到这世外桃源,地多得用不了,还肥,我只寻常种一种,就收这许多。加上平时打打鱼,这里海也是邪,鱼厚得没了边儿,所以这食物上是没问题的。只这海马先生确不是凡人,一不见他起火做饭,二不见他吃饭,当真就是个辟了谷的仙人。我们能在这里住着,便也是与仙人为邻了,这就是说书先生所说的神仙日子吧?更重要的是,这里还有,还有,还有……”这声音是越来越小。
霍雨儿心中狂跳,忙按胸口,怕心跳声暴露了自己。“这男人果与琴姨有瓜葛,只是太腼腆,这声音也太小了……”好在里面声音还在继续着,“还有,那个,你。”这个“你”字如同嗓子眼儿挤出的一般,声音小得几乎难以听闻。霍雨儿却还是听清了,想必此时,二人都是红了脸吧?霍雨儿心痒难搔,真想跳起来马上看看这对人儿现在的表情。
此时,田大哥的声音又响起,但这回的声音里却带了一丝沙哑:“但,但,我知姑娘你惜我老实厚道,垂爱于我,这真是我天大的福分。但我那还在外面的老娘原常教我,人要本分,有的姑娘那是天上下凡的仙女,不是我们凡人可以去沾惹的,不然既害了人家,也害了自己。我想上官姑娘你就是那下凡的仙女。那日你要出海,旁人不敢载你,知你身后有人追杀,但不知怎地,我一眼见到你,就身上不听使唤,不由得自己不帮你一把。所以,我就载你出来了。路上的事都是命,我不后悔,能护你周全,别说是我这一条胳膊,就是两个,再加了两个腿子,那也值得了。这时幸好海马先生来了,可见姑娘你命有天顾,将来也是必有福报。我前时听海马先生说,我们少则三年,多则五年,自当有出去的机会。且那时,你仇家都将不在了,你便会苦尽甘来。想我这么一个残废人,又只是个乡把式,要貌无貌,要钱无钱,要是配了你,岂不让人家戳碎了脊梁杆子?我田牛就是那有罪的人了……”说到这里,这男人已是苦涩之声。
听到此,霍雨儿心下也是渐渐凉了下来,一股苦涩便如田牛的话语一般自心头升起。
此时,只听琴姨一声抽泣,随后便是几声哽咽,这话语之中也就因之带上了沉重的鼻音:“我上官琴不是什么下凡的仙女,我只是个两只鼻孔、一张嘴的普通女子。我家是大,但那个家里只把我当作下贱的奴隶和利用的工具,没人把我当人,我就是受不了这个才逃出来的。所以我只是个被人唾弃、孤苦的弱女子,仅此而已。不论明年也罢,明天也罢,出去与不出去,都是因为有了你,才有我今天还活着在这里,不然我早就成了鲨鱼肚里的亡魂。所以我是你救的,也就是你的人,是你从阎王那里把我抢回来的,如不报你,我上官琴还配做这个人吗?……再者,田大哥你人这么好,又一心对我好,我都记在心里了,又怎会不珍惜你、不爱慕你?可你总是这么我一靠近,你就跑开,我有时真的恨,为什么当初不让我直接死了?那也好过如今这般生不如死地难过煎熬……”说到这里,琴姨已是泣不成声,再说不下去了。
霍雨儿此时听得她的话发自肺腑,如杜鹃泣血,字字剜心,自是心酸难过,不知不觉间,却是已再忍不住,偷偷把眼凑到了窗子下的一角,向内探看。
此时内中二人心情激荡,也无心查看周遭。霍雨儿离得近,自瞧得清楚,那男子身材不高但却健壮,粗眉大眼,短发浓密,络腮胡子,相貌平常,看来分外地憨厚朴实,独有一只左臂,正哆哆嗦嗦地伸了在半空,右臂却是缺了。他左手伸在那里,抖着,离琴姨的头发只有一尺远,琴姨已是哭得趴在桌子上,肩头剧烈地颤动着,可头上方的这只手似挽着万斤重物,就是放不下去……
显是在这个女子悲伤之极之时,在这个汉子万般心疼她之际,却仍被理智神明,用一根细得看不见的丝线死死拉拽着,使二人维持着僵持的距离。
霍雨儿再看不下去,转过头来,背靠着墙,缓缓滑坐于地上。四下满是被风吹拢来的海棠叶,还带着一点点的清香,残留着秋的味道。可此时她心中先前的喜悦,已被冲淡了不少,一种淡淡的刺痛自心中升起。
这,就是情爱吗?怎地如此让人伤心?
她这么想着想着,越来越觉迷糊,一股困意袭来,竟自抵挡不住,不觉头埋双臂,伏在膝上一点点地睡着了。
自有一梦。
梦中她变成了神仙,飘飘的仙袂,风和云都听从她的号令,被叫分成了左右两排。她昂头挺胸地检阅着看不见的军队。此时一个海马头升上来,越来越大,大得像山岳,大得她要仰视才能看得到它的下巴。她拼命用手抓、用牙咬,就是抓不动这海马。海马突然好像被她搞烦了,一个甩头,就把她甩下了空中。她再也控制不了身体,就不停地下坠,不停地下坠,越来越快,她只得大声呼救:“师父!师父!师父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