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1）
时间是如此快，像是微小水滴突地没入词海，渐起一泛涟漪，眯着眨着几沫份子，就消失不见。大常在黄府已然有两三月了，他不请楚，只是浑浑地知道干活。自己可不是招来的，像倒插门的女婿那样廉价，得轻轻翼翼地瞧人眼色。也罢，也罢，至少有口饭能过活便好。
他是杂佣，负责府内的繁琐小事，需要在诺大的府里奔来波去，供人使唤、传命，做些旁人甚至贱仆都不愿干的活。不过，这也使他可以悉知府内布局，观观景色不同，探探小事八卦。按大常自己叹道:“算是换个胃口吃点饭。”
春月下旬，黄家院里弥漫着氤氲的气息，种下点点清风，像是日照清河那样带走一丝丝阴霾。夏日的风浪已然快到，浸染着每个人的好生气。是时的大常倒也混得起一点风水，虽说仍是杂佣，但凭借着点点磨练出来的人情和八卦，也积累了不少眼缘人缘，不日便在佣舍里讲起书来，专放星星点点的府内娘娘卦子外料，再由自己添些油盐酱醋，便是一道上好荤菜。
“你们可还不干活去！”“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但敢冒犯，在府中议论娘娘。按规矩，可应当杖责大板，赶出黄府。”傲气的音像是正统佛门寺内幕钟的轰轰响声。来人正是佣仆总管，王苟。常时佣人们可供他为天，理所应当地作耍威风，也当然克扣工钱油水，王苟常暗说:“府内府外也常如比，一层一阶下去，都会捞的。自己可也不能例外，不随潮流。”但他可跟大常不对付，眼红他小小两三个月，便在众多佣仆中立起不少威信，这可严重威胁到自己“王大人”的地位，只是他也略听风声探得说是丁管家吩咐来的。那位可是青天大老爷，不能造次。只好把他扔去府内最难干的话的佣属里，美名其曰：“磨磨性子。”
此时旁人被喝得唬得急慌四散去，犹如蚁巢里灌上水的，什么也不管，逼得都惶惶逃命。
大常也不愿跟王苟打照面，想要溜走，但背后却传来了自己的名字，“小常子，最近可是风头正盛啊。都快赶得上我了。”王苟冷笑道，他可准备将大常在谈论娘娘的私事隐晦地透露出去，这样问责起来，可就牵连不上自己了。如时自己只需赔点小钱保住位子，那大常可就不会幸运了。他心里暗暗盘算着，嘴上却也不停吐出字眼，“六娘娘那院里赶着人手急，要搬上一像佛。小常子你爱出风头，就上那边大展身手吧！”
大常心里暗驾这苟孙子，却也只能脸上敬敬地赔笑道歉，自己可不想丢了伙计，“王总管大人，咱家这小小低贱，可不敢跟您攀比。您说六奶奶那院里有事，我便就供您差唤，上去瞧瞧，赔上力气。”
想来大常是圆滑不少，赶着去六娘娘院里做话。王苟便大发慈悲饶过了他，此大量宽宏，倒是可以跟那新来的佛争争教徒，分庭对仗。难道王大人在府里这么久，散下的圣光还不及新来的？
……
至于六房，立于府院较偏僻的地方，却也清闲宁静。这时也不过尔尔数个佣仆帮物。大常赶上前去，跟着一起抱上佛上尊坐呼哧呼哧，弊上两口气，顶上几条筋，颤颤地抖起身子撑起那相佛。他脸贴在佛屁股后，散洒金光的冰冰触感不断刺激他往前顶，这金光似乎是只有虔诚的教徒才能荣获的祝福，却在大常眼里，不过一件镀金的铁屁股罢了。
佛像很高，高得大常的整个身形都被吞设，像是神灵降世，正来普渡人闻，不过在比之前，得先上庙坐，大娘娘裴环正跟在后面，紧紧看护她的信仰，又不时念念叨叨，训上几句小心――小心佛像。
大常可是头昏眼花，嗡嗡的充血声转转悠悠地在脑里排徊，背绳吱吱呀呀地磨上木制底坐，发出厌人的声音。忽得眼睛眯到佛背上的刻字，歪七八扭地镌上“极乐世界”。乍得一分神，绳索的绷裂声扯起嗓子，四旁的佣仆乎乎地使不上力，拖不住坐，伊伊呀呀地，佛像往后倒去，像是要来镇住大常这个亵渎者。大常心神一束，心脏骤得一停，像被人攥住，发不出声。其余的佣仆早就鼠遇猫似地狼狈逃命而去。他愣愣地看住缓缓倒下的佛像――耳容宽长，面相丰润，俨然一副婆娑世界释迦牟尼尼佛的样子――这座假神！忽然大常心口怒来，却来不及出气，只顾着向后逃去，又乍得撞上已经愣僵了神，脸色青白的六娘娘，慌张倒地。那佛直取性命，压迫气流嗞嗞砸下，紧
随而来的便是一口惨吼声。
痛苦麻木的白色再次侵袭了大常的脑子，空荡荡像只羽毛在空中零落坠下，无人眷顾。
待众人庆幸死里逃生，从未被如此有力的、浑厚的男性气息染到的裴环――不同于以往的腐朽――心上忙着荡漾，脸上蹬蹬窜起涟漪。转眼被凄厉的吼声喊醒，怒骂尖叫地斥起旁人抬起那敦敦重的信仰。
……
大常如今倒是惬意地在六房院中养病，但心里总是憋屈得很，“要不是那个死命六娘们儿，老子何至于此！得亏老子手脚快，才没把整条腿搭进去，万幸万幸！――好在那六娘们有点人性，把我收了六房随仆，不用在奔波受气了！”他转地又暗嗤道：“也不过是撅了这只假佛的屁股，至于这么赶尽杀绝吗？非要赔上一点利息！”他思想飘绪到自己小时的寺庙生活。小时自己总是很调皮耍闹，经常跑到殿内的佛像后玩捉迷藏，他总记得那个被叫做释迦牟尼佛的背后刻的是婆姿世界，而那个阿弥陀佛的背后刻的是极乐世界――可不免总被师父抓住，就少不了一顿训打，还要罚抄经文。有时自己委屈喊着师父问爹娘在哪，那个慈眉善目的小老秃头总是摸着自己的小秃头说：“在山下，他们送你到这儿来，是要帮你渡劫呢。”师父给我取号“无禅”，小老秃头说是自己了无禅意，渡了劫之后才能皈依佛门祖上。可自己等不到那时候，至少年时便狠下心下山寻自己爹娘去。十几年了，爹娘没找到，现在却又赔了利息，唉，世事无常啊！倒也不知如今师父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