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葬(2 / 2)
虽然群臣规劝,但甍执意要亲自拉着莨的梓宫前往太庙。
“小时候都是娘在背我,现在娘驾崩了,我背她最后一程又有何不可!你们不愿,那我自己来!”
群臣无言,又觉这是一个露面的好机会。于是上至三公,下至县令,年轻的年老的都来交替着为莨牵拉着梓宫。数十百人,皆为朱紫。
长街数里站满了人群,或是“自愿”,或是“利趋”,默然注视着送葬队伍。
甍及群臣缓缓地走着,心中又回想起甍当政时的时候,不可否认,纵使末期的行为深失人心,但莨作为大一统的国君,睥睨他国的英姿,指挥兵马的从容,宣政时的威严无时不萦绕在众人心头,难以忘怀。又想起平日的笑谈,举樽时的豪言而今,却远去了,人心肉长,多少包含着伤感。
但历史的马车不会为任何人停下。
走完了数里送葬路,众人的心绪也逐渐舒缓下来。下葬时,群臣又陪着甍哭起来,但此刻的哭声已然是陪衬,甚至有些人不过在敷衍。此刻,再没有人会为了莨而哭泣,所有人心里只有明天。
泫渊宫宣政殿
群臣照例开始早朝,昨日的一切就好似石块沉入清涟中,除去短暂的涟漪便又回归平静。甍清楚,昨日埋葬的不止是先王,还是一个时代,此时,士族豪门的时代来临了。
“士族,士族,昨日他们可以埋葬娘,明日他们也可以埋葬我,今日他们愿意屈从于我,不过是可以从我这里取得更多他们想要的东西罢了。”甍亲近士族开始只是权宜之计,但现在想想后患无穷,不由一身冷汗。
“沿途皆是豪族庄园,百姓沦为佃农者十三四,这还不算被强行并入豪强门下的人,要想士族如数缴税难度无异于枯树发芽,铁树开花。再而虽然下令察举贤良之才,但官途大都为士族把持,寒门无望官场,怎可保证人才的供应?也许重刑可以吧,但寒族进入官场后估计最终只会成为新的士族,谁不喜荣华富贵,不关心子孙前程呢?况且士族还不可随意整治,不说互为连理,各豪族还有私人部曲,不归国家管辖,若是把他们逼急了怕不是得重回先王统一前。”
“再说,六国倾颓,实际上还是脱离了士族的帮助,缺乏人才。
想来寒门之家,识字者不过一二人,而士族之家基本都识字。况且寒门生存尚难,一户壮丁多不过二三人,至少需耕五亩之田,不,战乱之下可耕之地何曾有五亩!糊口尚难,又需纳繁税,服徭役,遇荒灾之年更是沦落到需卖儿鬻女,先王乱世时更有易子而食的情况发生,如此情况怎可安然进学,明道德治乱?
而士族呢,虽无生存之忧,但几乎每一家都是一代不如一代,子弟养尊处优惯了,难担大任。不,这样也好,可以淘汰掉一批没落人家,但却总有新的士族出现,如此反复简直无穷无尽!就算文武两拨人互不对付,但两家中任一家独大都不是好结果,可相制衡就是去一虎而招两狼,难道今天下只能是士族的天下吗?”
想来,甍不禁有点头痛,“可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若是没了士族,估计被族灭的就是我们泫渊氏了,怎有如今大一统局面,如果连现在都无法掌控,哪里来什么将来呢?以前的士族就是一锅夹生饭,就是一杯毒鸩酒,但也得硬着头皮去咽下。士族兴起自先王中期始,至今已有二百余年,纵我再有一腔变革之情,个人之力怎可与历史洪流相抗?”
想到这里,甍脑海中突然想起先王时《典论》里的一句话:欲使民教,必先足之。
“对的,现在正处治世,只要无战乱天灾,便可安然轻赋减役,休养生息。恢复国力最好便是开源节流,开阡陌,具桑蚕,务耕织,简繁礼,削军备”想到这里甍几乎给自己一巴掌,军备乃国家重器,怎可削减?但若是维系一支浩大的常备军又是一笔巨大开支,怎可降税以弱军?可这样还怎么减轻百姓负担?
“唉,纵使当了国君,也有如此无法如意之事。娘啊娘,你倒是走了,这麻烦推到我头上了”纵使这般无奈,但这王位还得照样坐,“这就是一条不归路,一旦走上去就别想随意退出。这历史的游戏,局中人想玩也得玩,不想玩也得玩,既然如此,还有什么选择?只有沉住气,一步一步向前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