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北渡(二)(1 / 2)
蒋六等人钻进主船的第二层操作层,隔着细小的窗户查看外面的情形,海水依然像是煮开了的汤一样起伏不定,但是那些漩涡在喷射水柱后都偃旗息鼓,像是一个疯狂奔跑的人终于精疲力尽停下了脚步,但是海风仍然呼呼的刮着,虽然只是从小窗中刮进的风,仍觉得脸上像是被钝刀剐蹭了一样,顿饭之后,天色虽然仍旧暗红,但风声逐渐减弱,海面也逐渐平稳,外面滴滴答答的下起了小雨,众人试着走了出去,风已经很小,暗红的天色像一个盖子一样笼罩着这片大海,海面上仍有不知名的死鱼漂浮着,只是海水的颜色变得更蓝,蓝的像是一个神秘的人一样看不通透,众人惊魂稍定,打算解开绳索和铁链立即起航,尽快离开这片不祥的海域,刚刚将船之间铁链解开,有人惊呼一声,所有人顺着他的眼光看向不远处的海水,竟然变成了一片黑色!
像是在海底打翻了墨汁一样,依旧不断缓缓地蔓延,蒋六发觉有异,未敢轻举妄动,不过盏茶功夫,一大片海域都变成了黑色,像是某种毒汁,又像是下方有一个巨大的黑影,一个船员大着胆子用绳索系在木桶上扔到了海面提上一桶水,发现桶里的水还是蓝色,也没有异味,众人不解,蒋六让众人提高警惕,水手下底层,准备随时启航疾行,这种海水变黑的情况更是闻所未闻见所不见,这一天发生的事情,甚至不像是现实更像是远古的神话。
众人心中忐忑不已,甚至有人猜测是不是海底的魔鬼出了洞窟,还有人说是船队经过这里惊动了海神,蒋六对这些荒诞不经的猜测并不相信喝令众人不准惑乱军心,众人才不再议论,蒋六感觉如果继续停在此处,不一定还要发生什么怪异危险的事情,远洋之中,不管发生多么怪异的事情于情理中而言都不算怪异,毕竟没有人知道大海深处到底是怎样的。
于是他下令一条船先启航向北按照预定航线行进,这条船的船员都忐忑不已,有些水手体若筛糠,感觉蒋六是要让他们去送死,但是又不敢不听,碇手连忙起锚,其他船员都战战兢兢的爬进船里面开始踩踏轮桨,逐渐驶离,这条船走出十余丈,众人见无甚异状,也都纷纷起锚,准备离开,这时,海水忽然开始冒泡,像是下面有一只巨大的海兽在呼吸一般,而且一眨眼功夫,整个黑色的海水都开始冒泡,水色也变得更加漆黑,就像是这片海水将黑暗吸纳了进去,浓的像是墨汁一般,蒋六冷汗不止,情知此刻必须决定去留,走或不走都有可能发生危险,自己作为整个船队的老大必须担负起责任,其他人都等着蒋六,他微一沉吟,断然下令,迅速驶离这片区域,但这片黑水区域极为广阔,周边目力所及之处皆为黑水,所以也只能按照既定航线行进。
先行的那条船停在三四十丈外忽然不再前行,像是在等着汇合蒋六一众,剩下四条船蒋六主船在前,其他三条船紧随其后,但在超过那条船时,蒋六心中一动,那条船依然停在原处不动,而且整条船悄无声息,蒋六立刻下令缓行,三条船同时掷出长钩勾挂在那条船上,并让船上一个身手敏捷的船员攀爬过去查探情况,但此人走进那船舱里便像是掉进了窟窿里,完全没了声息。
蒋六也不禁开始慌乱,此时身边的部领瞪着眼睛像是呆了一样拉了拉蒋六的衣袖,抬起颤颤巍巍的手臂指向左边的一条船,蒋六看他神情如此怪异连忙看去,只见那条船上甲板上的船员全都无声无息的或躺或跪或者像是面条一样靠在船帮、船桅上,脸色发青,一脸恐惧,眼睛瞪得如同铃铛一般,但眼神却极为空洞,像是被抽空了灵魂一样,眨眼功夫其余四条船上在甲板能看得到的船员全都变成了一个样子,同样的表情、眼神,紧接着这种诡异的事情像瘟疫一样蔓延到蒋六这条船上,蒋六身边除了已经下了底层踩踏轮桨的,其余如艄公、碇手、缆工等都一个个趴着、躺着、跪着一脸恐惧的瞪着前方,蒋六想要说什么,忽然觉得喉头像是塞了一团烂泥完全发不出声,紧接着内心的恐惧如同魔鬼一样瞬间吞噬了自己,仿佛恐惧本身变成了一个罩子牢牢的将自己困在了里面,自己虽然看不到自己的眼睛,但眼眶传来的疼痛感能猜测到张开的幅度已经快要迸裂,自己的身体像是一下子被冻结了一样变得僵硬和无法动弹,再一眨眼功夫,自己的眼前出现了无穷无尽的恶鬼和魔物,滴着毒液的獠牙、锋利的锐爪、还有凌厉而邪恶的眼神、或庞大或扭动的各种妖物躯体像是被从妖魔之国释放出来瞬间到达了自己的眼前,全都要来噬咬自己的身躯!那一刻蒋六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只能看到眼前的种种恐怖景象,那是种从内心透入骨髓里的恐怖,甚至觉得死去反而是一种最幸运的选择,但不久便失去了意识,也许是掉入了混沌之中,其他人也都一样全都陷入了晕厥……
等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蒋六睁开眼的时候身边已有几个人睁着眼坐了起来,只不过还在发着怔,像是刚睡醒还有些迷糊,蒋六向四周看了看,阳光明媚,天色蔚蓝纯净,没有一丝云彩,海风徐徐,像是情人的手一样温柔,海面平静如常,不时有海鸟飞过发出低鸣,整个天地间都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平和,蒋六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身体有些酥软,只能继续保持靠在船帮坐着的姿势,想要呼唤其他人,刚刚张口,便发现声音非常嘶哑,嗓子像是多年未浇水的土地般快要干裂,只是发出短暂的嘶哑声,只不过这嘶哑声已经让身边发怔的船员都回过了神,看他们的神情和张口欲语还休的样子应该和自己的情况都差不多,蒋六抬起手打了个手势,意思是让大家暂时别动,先让自己的身体恢复知觉。
船上除了一些细小的零碎不见踪影了之外,并没有什么大的损失,五条船整体都没有大的损坏,除了个别船帆有些裂口,船帮有些不严重的裂痕,甲板上有几条早已死去的海鱼发出淡淡的腥臭,不少人身上粘着一些白色的鱼鳞在阳光照耀下泛着银光,脸上有些划擦的伤痕。
差不多过了半个多时辰,蒋六和几个身强体壮的水手先站了起来,蒋六指了指嗓子,和几个人进船舱喝了一些水,然后身体像是沙漠里的近死的枯木忽然浇了水一样恢复了力气和声音,等其他人醒来恢复了正常以后,大家坐在一起喝了水吃了些东西,清点之后所幸没有人失踪或死去,船也都基本上完好无损,简直像是奇迹一样,遇上那样可怕的风暴和怪异的景象竟然能活下来,只能说是受到了海神的眷顾。
但奇怪的是,有一半人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记忆只是截止到无数小漩涡出现,其他便什么都记不起来。至于之后的水柱,巨大的水龙卷还有黑色的海水尤其那些眼前的妖物恶魔,都没有任何印象,另一半人包括蒋六在内却对那些都记忆尤深,仿佛做了一个噩梦,但那噩梦却印象深刻难以忘怀,好像在记忆深处扎了根一样,另一条船上有两个海员却一直没有醒来,像是进入了沉沉的睡眠,直到船队即将到达琼州时才苏醒,但醒来后神智已经混乱不堪,说话颠三倒四,口齿流涎,无疑便是骇疯了,蒋六在回到广东后,将两个骇疯了的船员送至家中,各自给了丰厚的银饷作为抚恤,之后,蒋六只在沿海出航,再没有去过南洋诸地。
一壶酒,已经空了。
蒋六的这段旧事好像随着杯中酒也送进了钟离行歌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