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莫嫌白发不思量(1 / 2)
石头也会发芽,沧海也会成林
摆渡的老人,装一袋老旱烟
细微的叹息击穿每一朵浪花
让匆匆过客留下长长的影子
明天就是元旦了,因为是二十世纪最后一天,石场下午放假了。老板给大家结算了当月工资,说玻璃厂晚上要举办晚会,大家刚好早点回家,陪着媳妇娃娃共同跨越一个世纪。
大家拿着工资从老板办公室走出来,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不仅工资全额发放了,老板还破例给大家发了一次过节费,每人一百元,说大家算是世纪之交,要珍惜缘分,下个世纪共同发大财。
“二楞子”提议大家到他家去,宰只公鸡喝几杯,好好过个千禧年。老张说那是城里人闲着瞎闹腾,庄稼人凑啥热闹,还不如回家睡大觉。“没眼色”说跨世纪了,那得把家里好好收拾一下。毕竟父母都是残疾人,如果“没眼色”三天不收拾,屋时屋外脏的像个猪窝。
“书呆子”前面感冒请假休息一周后继续来上班了,说是躺在炕上想了几天,决定下学期开学后继续去上学,已经和原来的班主任说好了,允许他插班复读。老张听了很高兴,说年轻人就该有志气,不能失败了趴不起来,天底下没有轻松的事,知识改变命运,别在石头窝里毁了一生。“尕回回”也说念书才是正经事,抬石头没有前途。“没眼色”说他要不是家里穷,小学没念完就帮父母干活,说不定考上大学当上官了,不至于现在连个媳妇也娶不上。大家都说“书呆子”脑子开窍了,夸他凭着扎实的功底,明年考个本科绝对没问题。有了大家的祝福,“书呆子”信心十足了,说明天就开始复习,今天晚上把所有学习资料全找出来,又说以后再和大家一块抬石头,那就是大学生勤工俭学了。
老张骑着自行车,半路上到沈长兴开的饭馆里割了二斤猪肉,到家时,媳妇正和二婶娘坐在炕上拉家常。二婶娘六十七岁了,身体很硬朗,嘴里叽叽喳喳地说着,媳妇纳着鞋底笑着听。见老张进来,二婶问玉宝咋回来这么早。简单聊了几句,二婶娘心疼地说这娃娃现在也老了,以前壮的像头牛、抬着碾子到麦场气都不喘,现在白头发比我的还多。又开始给侄媳妇讲老张小时候的故事,讲他们张家那些陈谷子烂糜子的往事。虽然已经听了很多遍,但罗桂兰依旧很有兴趣地听着,还不时问几句,交流几句。
老张洗漱了一把,也坐到炕上,和两个女人一起聊天。父母亲走的早,是二爸和二婶娘把他拉扯大的,娘俩感情深着。每逢过节,老张都要去二爸家里转转,那怕空着手也要去一趟,问候一下。特别是每年大年初一,他都要带着媳妇娃娃去给二位老人磕头,这已经是雷打不动的惯例。今天路上还想着晚上把两个老人叫过来在家一块吃饭,陪二爸喝两杯。没想到二婶娘已经来了,让他有点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感觉。
老张本名叫张玉宝,他父亲是当年威震一方的拳把式,自幼习武,力大无穷。只可惜生不逢时,曾在尕司令马仲英手下当过一阵子连长,后来部队打散了,就悄悄回到了老家种地,人们还习惯叫他张连长。几年后,张连长和一个从南山某个村出门的小寡妇杨满菊成了亲。杨满菊在南山的婆家姓赵,生了一个女儿叫赵生花,出门时已经三岁了,婆家人坚决不让带,赶她净身出户。俩口子你恩我爱过了一年好日子,生了个儿子就是张玉宝。大家都说他们美好的生活启航了,没想到张连长没听到孩子喊声“大”便死了。张连长得的是肠绞砂,疼的满头冒汗、嘴唇都咬烂了,就是不吭一声。“屋漏又遭连更雨,船迟偏遇打头风。”可怜杨满菊身体本来就弱,接连打击,加上娃娃拖累和一天天脚不连地的劳作,更是一天比一天憔悴,五年后也到西天拜佛去了。张玉宝三个月上没了爹,五岁没了娘,稀里糊涂就成了孤儿,和爷爷奶奶、二爸一家子共同生活。也许是遗传原因,张玉宝生得虎头虎脑,虽说从小没吃过有营养的东西,照样麻杆儿般抽大了。
“你婆婆走的时候五月份,半晚上,我和你阿奶、二爸、三娘,还有马福成阿妈在旁边,你婆婆一口一口地咽着气,脸上白的跟纸一样,我心里害怕,哭的眼睛都肿了。玉宝那时才五岁,趴在炕头上,还不停地问‘我妈说啥哩’。”二婶娘谈起这些往事动不动就抹眼泪。
“当时你婆婆闭着眼睛,一口又一口……半个钟头了,还在咽气,你阿奶说这是放心不下玉宝啊,赶紧说‘你安心走吧,我们老俩口还在,不会让娃娃受罪的’。你婆婆听了嘴皮动了动,不知道说啥。你阿奶明白过来了,赶紧捣捣我的胳膊,给我使了个眼色。我也明白了,趴在她耳朵边说‘新姐,以后娃娃我给你好好带大’。你说怪不怪,听了这句话,你婆婆嘴皮又动了一下,然后就咽气了!哎,娘老子的心在儿女上,这话一点不错啊!”二婶娘老泪纵横,罗桂兰也是泪水涟涟。
“肯定啊,阿爷阿奶靠你和我二爸吃饭呢,要不是你们两个人,我能有今天!刚好今天是城里人说的千禧年,我去置办点伙食,叫桂兰做点好菜,我陪二爸、二婶娘喝两杯!”老张被二婶娘说的感动了,往事又历历浮现在眼前。咬了咬牙,想到家里还有两只公鸡,干脆今天宰一只,给两个老人尽尽孝心。
罗桂兰说肉不是买回来了吗,还准备弄啥。老张笑笑,说两只公鸡老是打架,弱点的那只毛都快掉光了,不如今天宰了过个节。罗桂兰脸皮抽搐了一下,显得有点心疼,但又迅速笑了,让老张别跟个孩子似的趴在婶娘胯跟边听闲话,赶紧宰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