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风波(一)(1 / 1)
第二日,白榆起了个大早,下山买了一大堆小吃,兴致勃勃地回客栈找白羽。白羽的门轻轻掩着,白榆用手肘推开门,“白羽,你看我给你带……”“啪”,大大小小的纸包从白榆手中滑落。清晨的阳光从窗子里透过,纷纷扬扬的尘在阳光下无处遁形。屋子里一片狼藉,不见人影。柜子上一滩血迹未干,一滴滴砸在地板上,又渗进地板缝隙中。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轻轻的闷响,一下一下,砸在白榆心头。
白榆一阵心慌。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查看房间。她在房间的角落找到了一枚遗落的金属配饰,上面有一个奇怪的图案。白榆浑身一抖,配饰从她手中掉入了血迹中。是血月阁,她曾在那个男人身上见过这个标志。白榆下楼询问店家可有看见有人带着一个小男孩离开,店家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她道,最近客栈里没有带孩子入住的客人。白榆心中奇怪,她记得白羽当时明明是化作孩子模样和她一起来的,怎么会……思及此,她心中一惊,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结了几天的房钱转身离开。白榆刚出门,店家便追上她道:“姑娘,你银子给多了。”说着便退回了一间房的钱。白榆试探着道:“我隔壁那间房住着我一位朋友,我替他把钱付了。”店家笑着说:“那位公子早就给过银子离开了。”公子?白榆心中纳罕。她不动声色地收下银子,谢过店家便离开了。
凌乱的房间,不明的血迹,血月阁的标志,消失的白羽,奇怪的店家,还有神秘的公子,这一串线索在白榆脑海中徘徊,有答案要呼之欲出,可白榆却像隔雾看花一般怎么都抓不住其中关键。白羽下落不明,虽然理智告诉她,作为一只一千年的狐妖,白羽是有自保能力的。可想起那滩血迹,她又忍不住心慌。
传闻中血月阁所在的魔渊地址隐蔽,常人难以找到,而且就算找到,其中未知的危险也让许多人有去无回。这也是名门正派至今都无法围剿血月阁,只能与其两相抗衡的原因。所幸血月阁近年也没有什么大动作,除去一些暗中交易,他们不屑于在人界游走。但近几月,随着神器流落人界的消息蔓延,血月阁之人频繁于人界出现。
白榆在街上心烦意乱地游走,手中热乎的烧饼都不香了。但秉承着不浪费的原则,她还是大口地把它吃完了。
那个不省心的家伙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这样想着白榆又回了天心派,她打算去找慕容小姐问问魔渊的事。她踏进馨雅苑,发现苑中和她出来时一样冷清。连她的脚步声都显得有些突兀。她来到慕容雪房前,轻轻地敲门,“嗯……谁啊?一大早的……”接着又是一阵翻身的声音,还没等白榆应答,房内又传来了一声惊叫,“啊!完了!睡过头了,我的早课!”然后又是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一会儿,门猛地开了,慕容雪神情慌张地出来,她一见到白榆便拉起她的手往楼下跑,一边跑一边念叨:“阿榆,你怎么也没去上早课呀……哎呀,都这个时辰了,我们已经迟到了……”白榆:?
就这样白榆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就被人拉到了学堂门口。里面胡须花白的夫子正在讲解江湖局势,他一眼就看见了在窗外鬼鬼祟祟的慕容雪和白榆,一个眼刀飞来,惹得白榆一阵心虚。趁慕容雪硬着头皮走上前的功夫,白榆迅速调转了方向,一溜儿没了影。
罪过罪过,白榆一边忏悔,一边往萧景明的住处跑去。她知道萧景明的住处在哪,主要归功于他住处那奢华浮夸的风格在整个颇显仙气的天心派里格格不入,每个参观过天心派的人都对此议论纷纷。
白榆在一众青白为主的建筑中一眼就看见了那闪闪发光的金色建筑。与其说是屋子,不如说那是一个高塔。金色的瓦像根根羽毛紧密相接,在阳光下耀眼极了。
白榆来到塔下,此时一个身着黑衣的少年恰好从里面出来。见到白榆,他冲她点点头,径直离开了。白榆刚要敲门,那门却自动开了。她踏入门中才知原来塔内是一个小世界。雕梁画栋,回廊曲折,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院内花团锦簇,彩蝶纷飞。一只羽毛油润的青鸟扑棱着翅膀从梁上滑翔而来,于白榆眼前盘旋。它引着白榆穿过曲折的回廊。沿途楼阁变换,十步一景。青鸟在后院一座假山旁停止不前,发出婉转的鸣叫。白榆自假山旁跨过,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湖心处萧景明一袭白衣悠然卧于一叶小舟。小舟随风飘摇,在一望无际的湖面愈显缥缈。彼时湖畔朵朵白梅乘风而起,纷纷扬扬,似冬日里的一场大雪,来势汹汹又分外温柔。瘦弱的阳光撞碎在枝头,落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浅浅的梅香。被风吹起的花瓣在风渐息时亲吻湖面,漾起涟漪又消散得无影无踪,似那些来不及说出口的遗憾,只有风能听到。白榆静静地望着与天相接的湖面,任梅花飘落,许她一场白头。时间仿佛在此刻停下,明明只是一瞬,却像是已过千年。白榆眼前一阵迷蒙,不知是湖上的雾迷了她的眼,还是她眼里的雾遮了湖上的景。
有人踏雾而来,于她身前站定。她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按下心口那些没来由泛起的情绪。对方耐心地立在她前方,似有意等她先开口。“我们是不是已经认识了很久?”少女鼓起勇气,抬起头问出了这个唐突又无厘头的问题。她的眼里有星辰闪烁,忐忑中带着一丝期盼。眼前人却陷入了沉默。良久,当白榆以为自己等不到回答并开始为自己的莽撞懊悔时,萧景明抬手轻轻拂落她发上的白梅。“是。”一句不带感情却格外清晰的回答落入她耳中。他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你不去上早课,跑来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个?”他移开目光,若无其事地问道。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明明是一句略带责备的话,她却听出了他一丝小心翼翼的欣喜。“白羽不见了。”“谁?”萧景明眉头微蹙。“就是那只红色的小狐狸。”“哪只?”“就是那只在街上叫你……我们……”白榆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止住了话头,脸上发烫。“嗯?叫我什么?”萧景明眸中盛满笑意,轻摇折扇遮住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白榆触不及防撞入他的眼底,两厢对视间她读出了他眼里的玩味。“你捉弄我。”她心里忽地一阵酸楚,语气中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料到的委屈。话一出口,她就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嗯,是我不好。”萧景明放软语气,敛起笑意正色道。“我要去魔渊,你知道这个地方在哪吗?”白榆故作自然地问道。“呵,你还是那么喜欢为不相干的人以身犯险。”萧景明露出一抹讥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是我的朋友,不是不相干的人。”白榆小声却坚定地答道。“连他都能做你的朋友,你这眼光可真是……差劲。罢了,走吧。”萧景明大步向前走去,白榆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他的脚步。“对了,东西还我。”萧景明突然转身道,不等白榆回应,她手腕一轻,只是一瞬,夜光便到了萧景明手中。他似乎本就没打算要她回应,收了剑,头也不回地离去。他这是……生气了?一个奇怪的想法在白榆脑海中冒出,随后又被她否定,他怎么可能会为这种小事生气。
白榆跟着萧景明一路轻轻松松就踏进了魔渊的大门。与城外的阴森诡异不同,城内一片繁华景象,与人界无太大区别。魔渊没有白日,但夜夜灯火通明。萧景明领着白榆在城中晃悠,就像逛自家的后院一般。这让白榆忍不住怀疑起那些有关魔渊的传闻的真实性。街上熙熙攘攘,沿街店铺林立,形状各异的花灯给这身处黑暗的城平添一缕暖意。各式新奇的小玩意让白榆险些忘了此行的目的。
“林霰大人,是您回来了吗?”一句急切且兴奋的话语引起了白榆的注意。见白榆停下,街边一位卖面具的老妇迎了上来。她头发花白但目光清明,她激动地一把拉住白榆的手,热泪盈眶道:“我就知道大人一定会回来的,大人从未背叛过魔界,老身在此处苦等百年,终于把您盼来了……”说着说着那老妇哽咽起来。白榆有些不知所措地解释自己并不是“林霰”,可那老妇一口咬定她就是他们的那位大人,并且固执地认为她是因为有难言之隐才否认自己的身份。老妇人热情地将白榆拉到摊子前,让白榆挑几个自己喜欢的面具拿走。架不住对方的热情,白榆仔细打量起摊子上的面具。既然戴面具是魔渊之人的习俗,她不妨入乡随俗一次。白榆一眼就相中了那个做工精细的狐狸面具,红白色中用浅金色勾勒花纹,于灯火的照耀下光华流转。随着她的目光,老妇心领神会地将它取下递给她。白榆接过面具,悄悄地留下银子便钻进了人海。待老妇反应过来,眼前早已没了她的身影。
走在前面的萧景明一回头便发现身后没了那个蹦蹦跳跳的身影。他立在人群中,凤眸微眯,向远处眺望。白榆戴好面具,在汹涌的人潮中像鱼儿般灵活穿梭。她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他挺拔的身姿。昏黄的灯光映出他轮廓分明的侧颜,似阳光洒向白雪,平添一丝冬日的温柔。白榆隔着人海,一边努力地跳起来向他挥手,一边大声地喊着他的名字。目光相交间,他看着一身红衣的少女戴着面具笨拙地在拥挤的人群中蹦跶忍俊不禁。她看着白衣胜雪的少年,眉眼弯弯,似阳光下冰雪初融,又似辰月的风,拨弄起一池春水。一眨眼的功夫,萧景明就已穿过人群立于她身前。看清她脸上的狐狸面具,他眸色微沉,“你就这么喜欢狐狸?”他不满地问道。“嗯?你说什么?”周围人声鼎沸,白榆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但却看见了他皱起的眉头。她努力挤开人群,贴到萧景明身前,“对不起,刚刚有事耽搁了,你没有等很……”白榆“久”字还没说出口,就突感背后一沉。原是一辆华丽的马车从拥挤的街道中飞驰而过,一旁的侍卫粗鲁地推开街上的行人,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被人群一挤,失去重心地向白榆压来。白榆被撞得一个踉跄,下意识运起灵力抵挡。“砰”地一声,那汉子在与她相撞后飞出了几米远,他挣扎着爬起来,抡起拳头气势汹汹地向白榆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声骂着些难听的话。他居高临下地用鼻孔瞪着白榆,“臭娘们,敢撞老子!看老子今天不扒了你的皮!”“是你先撞过来的。”白榆冷冷道。“哟,小妞生得还挺俊,爷今日就好好陪你玩玩!”“够了。”萧景明自然地走上前,将白榆挡在身后,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我无心将事情闹大,三个数,立刻从这里消失。”“呵!就凭你!老子当年……”“三。”“喂!你想干嘛!”“二。”萧景明倚着路旁的木杆,抬头眺望远处的灯火,不紧不慢地数着。“大哥快走!这人看着不简单,走啊!”不知从哪钻出一个小巧精悍的汉子,一边说一边拽着那壮汉离开。“一。”那汉子被他的小弟拉着跌跌撞撞地逃走,一边走一边不甘地回头骂骂咧咧。“呵,晚了。”只听一声惨叫,那汉子便浑身筋脉尽断,像一团烂泥粘在地上。魔渊的人对这种事早已见怪不怪,看完热闹又各自忙碌。萧景明高大的身影挡在前面,白榆在他身后什么也看不见。她踮起脚尖,探头探脑地朝惨叫声发出的地方望去。“走了。”一只大手覆上白榆的头顶。白榆感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优雅地转了半个圈,接着自己便像个木偶一样跟着萧景明向前走。她试着挣脱这束缚,可无论她用什么法子,她的身体都乖巧地跟在离萧景明三步远的地方。每当她放慢脚步,就有一根看不见的绳子拽着她往前。而当她故意贴上前去时,就有阻力将她挡住。
暗暗反抗无果,白榆心知是自己不对在先,便由着萧景明带着自己走,反正他又不能把她卖了。她迈着悠闲的步伐,默默地欣赏沿途的风景。路上的景色一路变化,他们进入了一条暗道,七拐八绕后,一座黑色的宫殿映入眼帘,沿途各式机关和毒草相互交错。大殿门口身着黑衣戴着面具的侍卫站了两大排。白榆心中一紧,身体进入备战状态。让她没料到的是,萧景明就这样大摇大摆地从那些侍卫眼前经过,连带着她也被迫暴露在他们面前。她不知自己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没有在经过那些拿着带毒兵器的侍卫身旁时惊叫出声,她只知自己在看见那发黑的刀刃时腿都软了几分。就在白榆全身绷紧时,那些侍卫就像看不见他们一样在原地站得笔直,目视前方。在经过一个侍卫面前时,白榆在他眼前挥了挥手,那老兄纹丝不动。
萧景明在那黑色大门前停下了脚步,白榆一路左顾右盼,根本没发现自己的禁锢已经解除了,一头撞上了萧景明的后背。虽然萧景明及时稳住了身子,白榆还是感觉到他被自己撞了个踉跄。白榆本想道歉,可她也没好到哪里去,她觉得自己的额头起了个大包,整个脑袋瓜子嗡嗡的,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
白榆捂着额头摇摇晃晃地走到大门前。她白榆聪明一世,怎么也没料到此行的关键一击竟是队友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