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锦官城内沦落人 第2节 易居唔长者（3）（2 / 2）

鸡头瞪着双眼面对着我，说是阻断了它晨起打鸣的梦想，并不断的控诉我将它斩首寸桀的罪行。我看着浑身光秃秃、缺翅膀少长腿，无比丑陋的三黄仔鸡，为它不知天高地厚的智力感到惋惜。

随后，我用筷头敲着着瓷盘的边缘，轻蔑的对它说：“鸡呀鸡，你知道什么是梦想吗？这世上，或许除了你这一只盘中鸡之外，其实大多数人心中都有一个梦想。那些梦想，也许早已经变成了现实，也许还在万千生灵的心中酝酿，正不断的形成新的目标，并朝着目标所指的方向不断的去探索。很多时候，梦想仅仅是大脑中形成的某一个模糊的意指，无法通过语言向外部世界传达所指，囿于一切能指中。虽然你是一只有梦想的小鸡，正因为你的美味，才早早的招来了杀生之祸，你知道吗？”

一阵寒风吹开了窗户，我浑身一阵发抖，脑子也像是清醒了一些。

随后，我竟有些自卑自怜并黯然神伤起来，便暗自对自己说：“林语堂说‘每一个成功者都是儒家，每一个失败者都是道家。哈哈！我现在就是一个道家，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贫道今晚就来个一醉方休。”

我端起酒杯，仰头灌了一杯酒在肚子里。

然后，我低下头，抹着油腻腻的嘴唇，一双眼睛却在看着鲜嫩多汁的三黄仔鸡。它像一件残缺的哥窑瓷器一样，站在青花瓷盘中。我对它遍体金丝铁线般的裂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就像鉴赏家似的，在不断的端详着它。

我心里非常得意，面对一个弱势者，大言不惭的说道：“你看看，梦想只能属于像我这样的强食者的，你的梦想只能时时处在被褫夺、被毁灭之中。何止是你这样的家禽，就连我这样的高智慧生物都面临着困境，身处在局限之中，一切欲望都被限制。尽管我有一颗不羁的内心，想奔逃到世俗生活之外，去感知的世界外还有一种神秘、体验一种未知，甚至想穷尽大脑思维去猜想宇宙间的‘第一推动’，但这一切都只能躺在床上去遐想。我也曾想过，在某个夜晚的时候，站在高山之巅抬头仰望星空，看星星们忽闪着晶晶亮的眼睛，猜测它们在诉说着怎样的秘密，也可以去倾听，毕达哥拉斯的音乐在有节奏的律动。所以，只要你去关注这个世界，与世界建立广泛的沟通和联系，就会发现自然界是多么奇妙的事。壮哉！寰宇寂寥天涯苍茫，天地有大美——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讲到这里，我半眯着迷迷糊糊的双眼，看见小仔鸡那支离破碎的身体，站在血块似的辣椒堆上。已经变成肉食的小仔鸡，它那一颗光秃秃的小脑袋显得有些无助，且又有些无奈的耷拉着。

另外，小仔鸡的那一双眼睛，就像是永不瞑目似的，正在十分警惕的看着我。面对着被圈养、被宰割的弱势者，我必须强迫它，聆听到我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眼，藉此安慰同样处于弱势的孤独心灵。

于是，我便接着讲道：“且不往高处说，咱们就往低处看。这个世界上，每一天都有一个神话在诞生，每一天都有一个传奇在消亡。比如说你，早上或许还在梦中沉睡呢，就被人引颈刎杀，很快的就成了别人的盘中餐。可以说，一切事物都处在难以预料之中，所以，趁活着的时候就要多到外面的世界去看一看。当然，对于你来说，可能永远都没有这个机会，而我，是可以付诸实施的，哪怕是只能想一想都足以让人感到满足，感到其味无穷。其实，很多时候我真的想到远方去走一走，卸下一身沉重的包袱，去感知四季变换的律动，譬如说——飞絮濛濛的春天，到望帝的故乡看人们收获希望、收获爱情，聆听杜鹃啼血的久远传说；流火的七月，躺在边城晃悠悠的摇椅里，遥想着渐行渐远的童年；落木萧萧的暮秋，背起行囊走在雨后的山路上，去观看漫山的红叶飘舞；蛇虫僵眠的隆冬，我也愿意躲在斗室里，读古人驿寄梅花那样的诗句……”

“嗯……”我暗自感到得意，心想，“就那样走过四季，走过似水流年，该是多么美妙的人生呀！”

说完，我就抬起头来，脑袋里面在不断的憧憬着，未来的一切美好景象。

可是，我又感到有一些无奈，便接着说道：“人生短暂如白驹过隙，我站在时间的光芒中——不知道是我度着时间，还是时间在渡着我？唉，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当曲终人散，独自一人杖藜徐步转斜阳的时候，哪一条道是我的归途？”

我双目微闭思想亢奋，嘴里喋喋不休，且又漫无边际的独自呓语着。

也许，就连烹调成熟的三黄鸡都感觉到厌烦了，它情愿趁早落入我的口中，就图个耳根清净。即使剩下的残肢碎屑，也遁入到了棕红色的辣椒丛中，像是在躲避着一个醉酒者的胡乱唠叨。

我嗅着刺鼻的辣椒味道，不禁打了几个喷嚏。然后，我欣然自得的拿起筷子，准备搛上一块上好的鸡肉，再放进嘴里细嚼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