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兄弟(2 / 2)
这两只鳄鱼大概是属于鳄鱼中的智者,各自以尾巴为支撑,直起身子。只是有一条过于慌乱,下盘不稳,登时身体歪倒,在船头打滚。另一条成功立起的鳄鱼,獠牙丛生的嘴巴张到了极点,伴随着一股腥臭无比的气味,向赵鱼的脑袋咬了下去。赵鱼尽管被熏得头昏脑涨,但神志清醒,双手伸出,分别抓住鳄鱼的上下颚,不让它的嘴巴合上。鳄鱼如何能错失这良机?使出浑身力气,一大坨一大坨的臭哄哄的涎水落在赵鱼的头上,手上。
赵鱼大喝道:“你咬死了我,便是绝了天下百姓的希望!”这鳄鱼的身体忽然变得软绵绵的,一股一股的血水喷在赵鱼的脸上、身上,原来一张嘴巴被赵鱼生生撕到了脑后。赵鱼长笑道:“你不犯我,我不犯你,何必要来自寻死路?”手臂挥动,把这条鳄鱼抛了出去。十余条鳄鱼迅速游了过去,你一口,我一口,片刻之间,这条鳄鱼便尸骨无存了。
在船头打滚的鳄鱼见势不妙,就要逃走,神差鬼使的是,左右晃动的尾巴却把赵鱼扫了个仰面朝天。赵鱼简直飞来横祸,心里一阵茫然:“怎么回事?”正莫名其妙,突然腰身一紧,已被鳄鱼尾巴勒住。鳄鱼拖着赵鱼,从船头跃下。赵鱼哈哈大笑,道:“只可惜你没有享用我的口福。”刀光一闪,鳄鱼尾巴登时断为两截,刚钻入水中的这鳄鱼,当然又成了同伴的腹中美食。
赵鱼一跃而起,双眼左右环顾,见得船中众人忙得焦头烂额,应付时退时进的鳄鱼。这些鳄鱼并非他们想象中的那样愚笨,反倒有些他们意想不到的机警,在吃了几次亏之后,便不再强行进攻,只在小船的四周,来回游动,保持存在,来消耗他们的体力。大部分的鳄鱼一动不动的卧在水中,占据了整条河道。
就凭他们当下的状况,怎么闯得过去呢?众人愁云满面,寻思:“照这样下去,迟早还不得被他们吃掉?忽然之间,小船似被不受控制般的,在水中打起转来,越转越快,眼看就要被卷入巨大的漩涡之中。众人知道是船底下的鳄鱼搞鬼,转了几圈之后,均是冷汗淋漓,脸色惨白。何冲他们江南人氏,从小就在水里打滚,虽然有些不适,却还能坚持得住。可苦了赵鱼和叶枫这两个在内陆长大的人,终日面对的是空山深谷,高原戈壁,哪有什么在大河中嬉戏的机会?不一会儿,他们已经呕吐不止,不分东西南北。
赵鱼“哎呀”一声,双脚发软,身子一歪,栽倒在船舱里。叶枫出现了幻觉,竟把滔滔河水当作了平地,抬起右脚,便要踩了下去。河中的鳄鱼昂起脑袋,张大嘴巴,目不转睛的看着神情恍惚的叶枫,就等他自己送死。何冲大吃一惊,提起叶枫的衣领,重重往船舱一扔。叶枫和赵鱼犹如死人一般,目光呆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胸口起伏不定。
本来五人相互配合,勉强还能应付得了鳄鱼的骚扰,如今缺了他们俩人,何冲仨人的压力骤增。他们忙使出“千斤坠”的功夫,减缓小船的旋转。鳄鱼也看出了名堂,又来与他们纠缠不清。何冲仨人似三只被皮鞭抽打的猴子,窜来窜去,一刻也不得消停。此时叶枫、赵鱼已恢复了些意识,想起来帮忙,无奈身上一点力气也无。
贾平手腕一翻,木桨把一条鳄鱼挑得老远,接着“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厉声道:“只有死几个人,我们才能活下去!”众多的鳄鱼在河中之所以按捺不动,因为它们想吃的是人!倘若有几个人能落到水里,这些鳄鱼势必会大乱起来,相互争夺,其余的人就能划着小船逃生。高欢道:“必须要死人了!”说着目露凶光,恶狠狠地盯着动弹不得的叶枫他们。叶枫只觉得毛骨悚然,不由心里一凛,暗道:“他奶奶的,竟要把老子当作诱饵!”
他缓缓转动眼珠,向赵鱼望去,正好赵鱼的双眼也转了过来,两人的目光交汇在一起,心里又是无奈又是凄苦。赵鱼喉结上下蠕动着,嘴巴慢慢张开,忽然发出一阵怪异的声音。是叹息么?他在叹息甚么?叹息命运的不公平么?可是他从未把希望寄托在命运之上,他已经习惯了努力付出,却得不到任何回报。
他在叹息贾平他们的残酷无情么?他又不是初出江湖的小伙子,事实上大多数的人不都是这样的么?谁都愿意做人生赢家,谁都希望吃亏的是别人。所以他们不久前并肩作战,如今又将他们抛弃,这有甚么奇怪的?他为甚么要怨恨贾平他们呢?他只叹息死得不是时候,叶枫何尝不是如此?两人相对无言,热泪分别涌出了各自的眼眶。高欢使个“扫蹚脚”,几条刚爬到船上的鳄鱼,一个个翻着筋斗,“卟通”、“卟通”,水花四溅。
高欢道:“就该死人了!”伸手抓住了赵鱼的衣襟。赵鱼忽然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他并非彻底的失败,至少他的路上有兄弟的陪伴!高欢怔了一怔,道:“其实你笑起来真好看,何必要把自己弄得高深莫测,愁眉苦脸呢?祝你下辈子事事顺心,如愿以偿。”抬起手臂,便要把赵鱼抛到水中。
众鳄鱼一阵骚动,尾巴拨得河水哗哗作响。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牢牢地捏住了高欢的手腕,是何冲的手!叶枫黯然的眼中似有了亮光。高欢道:“他们不是我们的朋友!”何冲面无表情的道:“他们的确不是我们的朋友!”高欢道:“你应该放手。”何冲却一字一字的说道:“但他们是我的兄弟!”叶枫听着听着,觉得脸颊热乎乎的,泪水已滑落下来。
这个少年看上去拒人千里之外,难以接触,其实他的心是热的,他愿意为他爱的人,他的兄弟做任何事情。贾平额角青筋凸起,嘶声叫道:“他们不死,我们就活不了。”何冲淡淡的道:“你就能确保我活得心安理得,晚上不做恶梦?我不是你们,不能从绝对的利害关系来考虑问题,一个人若是不讲情义,和禽兽有甚么区别?”
高欢气急败坏道:“你是老爷的希望,怎能说出这种话呢?”何冲脸上的肌肉抖动着,低声说道:“他早就知道我绝对不会成为他那样的人,只是他一直不愿面对现实而已。”贾平叹了口气,道:“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啊。”何冲道:“剥夺别人的生命,换取自己苟延残喘,难道不是很卑鄙无耻么?”高欢“嘿嘿”冷笑几声,道:“我知道怎么做了。”五指松开,赵鱼砰的一声,跌在叶枫脚下。
贾平一边驱赶着鳄鱼,一边问道:“怎么做?”高欢凄然笑道:“少爷终究是要继承老爷的事业,像他这样绝世无双的人,怎么会做出卖兄弟的事呢?”贾平道:“我们才是最该死的人,因为我们是无关紧要的奴才,走狗,纵然是死了,也不会给老爷少爷带来任何麻烦,再说我们整天唠唠叨叼,自以为是,少爷早就听得心烦意乱了。”高欢望着头顶凹凸不平,狰狞阴沉的岩石,喃喃的道:“看来我们是时候离开了。”
何冲居然并不否认。对于一个心高气傲的少年来说,任何人的忠告都是污辱他的自信。况且贾平他们时不时祭出他父亲的旗号,强行逼他就范。对于他们,何冲何止是怨恨而已?简直巴不得他们立刻从他眼前消失。贾平似有些不甘心,直直的盯着何冲,道:“少爷你真的不需要我们了?”何冲的眼中突然露出如释重负,喜不自胜的神色,随即又恢复漠然的状态,迅速低下头去,不与他的目光接触,冷冷的道:“我需要的是生死与共,肝胆相照的兄弟,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怎能没有好兄弟呢?”啪的一掌,把一条鳄鱼击飞。
高欢哈哈大笑,笑声在河面上回荡不绝,那些围攻他们的鳄鱼亦是吓了一跳,一个个将头缩入水中。高欢道:“我只希望少爷你能记得,真正做大事的人,是没有兄弟朋友,一生孤独。老爷就是这样的人。”何冲突地抬起头,毫不掩饰对他的憎恨,厉声喝道:“白叔叔,韩叔叔难道不是我父亲的兄弟么?”贾平道:“你觉得老爷会把他们当作兄弟么?有些东西,是做给别人看的。难道你没有看出来,老爷和他们的关系很微妙?老爷既要利用他们,又要打压提防他们。哪有这样的兄弟?”
何冲脸色微微一变,道:“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高欢道:“我喜欢吃油炸的豆芽粿,最好要炸得又酥又脆,太老就不好吃了。馅料一定要用藕丝和黄豆芽,不许拿绿豆芽来糊弄我,你听清楚了么?”何冲道:“倘若我还活着,我年年亲手给你炸豆芽粿。”他转过头去,看着贾平,道:“你呢?”
贾平道:“账房吴先生欠我五百两银子。”何冲道:“回去我就把钱要回来,并且亲自送到你府里。”贾平笑道:“我家不愁吃穿,要这钱做甚?只是吴先生一大堆孩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假如老爷能给他每月多发些工钱,至少他就不必拆东墙、补西壁了。”何冲道:“我父亲不加,我来加。”贾平道:“记得转吿春香,要她务必关紧门窗,有几个人天天偷看她洗澡。”
何冲狠狠的道:“是看门的秦大爷和垃圾房的董老爹吧?他们名头可大得很,连茶馆里的说书先生都借用他们的名字来编故事,甚么秦大爷征服寂寞主妇,董老爹大战妖艳黄帮主,回去我便要他们滚蛋。”贾平道:“我说完了。”何冲迟疑了一下,道:“你们不恨我?”高欢哈哈大笑,道:“我们本来是要你做冷酷无情的人,你若是犹豫不决,才是我们的失败。”两人提起手,在他们自己的身上戳了几个大洞,鲜血长流。水中的鳄鱼闻到血腥味,无比兴奋,翻腾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