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老倔头(2 / 7)
我们没有必要为财富做正义的辩解,现实生活的残酷,有时候不会符合人类普遍认同的良知。良知只能是穷人自我慰藉的借口,它像精神的鸦片一样麻痹着我们,而它却是成功者掠夺财富的幌子。
我能在刘掌柜家生存下去,源于我现实的无奈和为了活着而不得不有的坚韧,我别无选择。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生存,不得不学会放下无用的自尊,向现实妥协。高傲和自尊,不过是虚荣心下的自我慰藉。
我每天吃的是他们一家残羹剩饭,我每天要做的事,永远都做不完。刘掌柜的眼里容不下我半点闲暇的功夫,只要我歇息下来,总会想着法子找点事来让我做。对我的呵斥,更是家常便饭,早些年对我恶言相向,掌掴脚踢。随着我渐渐长大,有所收敛。他每天挂在嘴边最多的一句话是,要不是他收留我,我早就饿死在街头,我要对他感激恩戴德。
当然,如果不是刘掌柜当初收留我,如果那天晚上不是香妹给我一碗饭吃,不知道命运又是怎样的结局。
刘掌柜身材不高,皮肤黝黑,一张像脸盆似的大脸上,嵌着一双鬼精鬼精的小眼睛。香妹长得像她娘,面目清秀,犹如水里一朵带着露珠的荷花。
我能在刻薄无情的刘掌柜面前忍气吞声,原因无非就是两点:一是我无路可走,我真的无路可走,一个十几岁孤苦伶仃的孩子,在内忧外患的乱世,我又能去哪里?二是香妹对我的照顾,不仅偷偷送我好吃的,而且教我识文认字。如果不是她,我真的成了睁眼瞎,不折不扣的大文盲。我在香妹那里感受到了来自于人世间的温暖,和一丝男女之间的爱,因而对这个世界有了活下去的信心和勇气。她叫香妹,大伙儿都这么叫。我也乐意这样叫她,她也欣然让我这样称呼她。
我觉得我叫她香妹,还有另外一层更深的含义,她是绽放在我情感世界里的第一朵花。每次听到我叫她香妹时,香妹的脸总是红红的,那一抹羞涩,和眼神里流露出来浅浅的笑,使得我们两个在片刻间一阵恍惚,有时候我们两个人目光相遇,都会红着脸低下头去。香妹是我山长水阔人生之路上的第一次心动,也将是我此生永远的心动,我在她的身上看到了人生的绵长和旷远,那是爱意与柔情一路流向远方的切切,我在她明澈的眼神里看到了最柔软的自己,一面涂满了忧郁,一面积攒了勃发。
没有人知道一个孤苦伶仃的少年,内心深处居然有了爱情的心事,从此悲苦的人生多了一层柔和的暖色调,在内心的最深处支撑起我对于未来的希望。人生不再是被诅咒在桎梏的牢笼里,生活也不再是无法挣脱的苦海。
夜深人静每每想到香妹,心里也会莫名的感到一丝薄薄的凄凉,让我在瞬间泪水盈盈。香妹尽管在眼前,有时候我觉得她很遥远,隔着千山万水的远,远到我无法触及。这个时候,总觉得有一滴眼泪要夺眶而出。而那滴泪水会迅速将我淹没,让我无处可逃。
我常常是在这样的孤寂中,为自己的身世和境遇而感伤,眼睛会情不自禁蒙上一层水,倘若听到脚步声传来,赶紧擦掉眼泪,将自己缩到一个坚硬的壳子里。这时候我依然是那个在小饭馆里卑微辛劳的小伙计,擦去无用的悲喜,抹去一文不值的情感,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一样,在这薄凉的人世间活着,苟延残喘,低微的犹如一条被人遗弃的狗。
县城里赶毛驴车的老倔头,是我的忘年交,也是我唯一能说心里话的朋友。打了一辈子光棍的老倔头只要瞅我有空,总会偷偷叫我到他那间小屋子里喝上一杯。我和老倔头认识,大概是在我来到孤山县城一个月后的一天下午。
我还能清晰的记得那天下午,天空阴云密布,没有一丝风,天气异常闷热。
小饭馆里刚刚忙完,刘掌柜差遣我去油坊那边帮忙。到了油坊,大门紧锁,老板娘又不知道去了哪里。
趁着下午有空,我想去襄河边转转,反正小饭馆暂时没事。
我走出巷口,拐到一条通向襄河的小路上,一辆毛驴车“咯吱咯吱”的驶来。
“狗亮子,你是刘掌柜小饭馆里那个新来的狗亮子?”我身后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
我回过头,看到一个又瘦又黑的老头,穿着一件家纺布的破汗衫,赶着毛驴车,在我身旁停了下来。他正笑眯眯地看着我。
“嗯。”我点点头。
“下午没事了?”老人拽了一下手里的绳子,毛驴停住了脚步,头甩了甩。
“油坊门关着,老板娘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正好现在没事,去转转。”我好奇这个赶毛驴车的老头,他为什么和我说话?我又不认识他。“你是谁啊?”
“我叫老倔头,孤山县的人都叫我老倔头。住在巷子西边,不远。”
“老倔头?”这个名字好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