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朝拥布裘暖(1 / 1)
仙桃早就腻味了绵密平实的针脚。
缎上游龙,而龙不动。
她不喜欢。
在还没有锦织和春长之前,她和春生还可在阿公的绸缎铺子里玩,大锦质地厚实花样饱满,云锦瑰艳灿烂。不流俗地说,她最爱还是织金缎,平地上铺金线,璀璨耀眼。
璀璨耀眼定是因为光线。平实密贴的针脚载不动映射过来的光,只会朴朴实实地埋落进经纬线之中;而挑动勾起的针线便不然,它们迎着向着,也因此总能给与不一样的画面。
今天她想的画面是银甲下走马,是青涛中游龙,是鬃毛迎风,是金麟破浪。她今天想的是他。
幼时的情谊已不分明,但是这短短半年来他在身前身后身侧的影子便是如此这般的。莫不是真的被他油嘴滑舌所骗到?那不是的,随是大小姐,但也分哪房里的大小姐,她可是六岁便会看人眼色知道如何可讨大人欢心的人,也因此自小疑心重,她明白讲话是无用的。她不用耳朵。她有眼睛。
寿龟可以盘窝,但是龙蛇得舞动着。她想着如何才好让那龙蛇站起来,那便是垫付几颗金葱吧,试着层层叠画又织绣,才好把脑海里的画面描出几分。正向着找兄长看。
没想又出事了。
正当卓氏后悔着来不及劝小厮在仙桃面前住口之时,仙桃倒是一副毫不在意的心灰意冷神情,她一件件拆下绣件,一件件叠好,转身回了闺房。林良一时还觉得奇怪,本想着该如何好阻止她,可是看着眼前这个样子,难道她反倒是没想着出门,若是如此,那自然是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而卓氏似乎全然不这么想。她也不知道出自怎样的缘由,立马让手下关门拴户,林良转头正要问,铁口半张话还没脱落一半,只听见丫鬟小厮开始大喊,让小姐你别,小姐要跑了,小姐不能往那儿走这不是让我们难做吗哎呀这可怎么办……
于是夫妇俩远远地看着天井对过的仙桃的闺房那儿乱成一团,而仙桃,她也不走正道,她狠狠地甩了众人而出,一个猛冲上了荔枝树,再攀附着手边粗壮的一根枝丫,翻出了墙外。
难免不让人想到,前几日每日练白鹤拳,并非为的强身健体,而是为的此刻。浮云雾霭啼阵阵,白鹤已逐西风去。
仙桃原本没想着要去找陈挽,他俩之间的事情很不分明,她不知道在他面前该如何。她本来想着找春生,兄长必然能让她多知道一些,知道些什么她也不确定,或许是知道他如今怎么样,或许是知道他对她怎么样,或许是知道她自己怎么样。她人生中从来没有这般的时刻,她从小的时候就对一切十分分明,世界对于她而言也如万重溪那般澄澈,她知道自己要绣龙蛇,做经幡垂帐,她知道她要练拳,她知道她要不输人不得人欺。但是后面她什么都不知道了,她也可以像远房表姐那样,官媒撮合一桩亲事,而后就成亲。但是那不是她自己心底要做的事情。
但凡是别人教导你要做的,想必很多时候便是知道你不会做,而又强求的。那不是你的真心。
而如今,如今她一口心想着要去找陈挽。此刻她明白了,她知道她不愿意让他难过。她不愿意让他被质问、被检视,她不愿意让他心窝里的嫩肉被挑出来蹂躏。她要替他挡在众人阵前。
陈家大宅就叫陈家大宅,和百千堂是不一样,这儿也没有百千间几进几出回转迂回。并且因为几日治丧,大门一直敞开着,方便贩夫走卒等进出,自然,陈淑他们所在的内院还是不让人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