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西湖灵雨(1 / 7)
且说当日,无为离开丘胤明府上前往密云堡时,田文孝刚醒来不久。无为走得匆忙,未将一天中发生的事向他交待清楚,只让他在这里安心养伤。无为走后,田文孝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觉得精神渐好,身上涂了伤药,凉飕飕的挺舒服,于是想爬起来。可试着动了动,胸口一阵疼痛,只好老老实实的躺着不动。扭头四顾,见自己躺在一间布置整洁的屋子里,被子很新,散发着干净的香味,桌上的茶壶杯子都是素雅的单色瓷器,像个读书人家。田文孝一时里摸不着头脑,只记得自己那晚刚刚翻进妙峰山上叶园的围墙,便被人团团围住,随后便是一顿痛打,醒来时已睡在这里了。上官静早上来过一会儿,那时自己尚在迷糊之中,听见什么全都忘了。见窗外天色大亮,不知是什么时辰,他竖起耳朵听了听,门外好像有人走动,连忙喊道:“喂,外头有人么?”
片刻,只听门响,进来一名小厮,问道:“公子有何吩咐?“田文孝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小厮道:“是御史丘大人家。”
田文孝想了想,这地方好像耳熟……对了,不就是那天晚上,自己前来探查西海盟党羽,然后被那个凶巴巴丘大人抓住。怎么上这儿来了!心中一阵慌乱,又想翻身下地,冷不防拉动了伤处,“啊呀”一声跌回床上。小厮见状忙道:“公子不要乱动,我去回管家。”
不多时,柴班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道:“田公子,你醒啦?来来,先喝口水。”小厮立即上前帮他垫上两个枕头,柴班递来一杯热茶。田文孝一口气喝下,看了看眼前这个又黑又瘦,一幅麻利相的管家,问道:“你们干什么把我关在这里?上官公子呢?”柴管家道:“上官公子一早就走了,托付我家大人照顾你,我叫人给你煎药去了,一会儿就好。公子要点什么,尽管让下人们去拿。”田文孝见他一脸殷勤,也不好抱怨什么,只道:“我要见你家大人。”柴班道:“大人去衙门了,恐怕晚上才回来。公子请安心修养。”
田文孝动弹不得,只能安安稳稳的躺在床上,喝了药,吃了饭,百无聊赖,遣人去拿本书来消时。仆人去了半天,拿来一本《稼轩长短句》,不合他口味,有意无意地翻着,不知不觉天色渐晚。田文孝打了个哈欠,忽听有人向这边走来,于是放下了书。门开处,官服尚未脱的丘胤明走了进来。田文孝一阵尴尬,低头不语。
丘胤明近前道:“田少侠,这里住着可还习惯?”田文孝低声道:“多谢丘大人照顾。上官公子他什么时候回来?”丘胤明道:“他去密云堡了,你伤成这样,还是乖乖的躺几天吧。”田文孝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似笑非笑的样子,忍不住道:“上官公子怎么会和你是朋友?”
丘胤明找了张椅子坐下,道:“我和他是多年的同窗好友。而且,你段师叔和我还是自小结拜的兄弟呢。”田文孝一听,大吃一惊:“真的?怪不得,上次师叔见到你之后便不高兴。本来么,他是大侠客,除恶扬善,你却是个当官的,还和西海盟那些人有来往。换了我,我也不高兴。”
田文孝年少单纯,言语直白,丘胤明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你这小子,不是看在上官公子的面子上,我还懒得理你。这回你平安无事,真要感谢的是西海盟的恒大小姐,是她放你出来的,你身上涂的药也是她送的。”
田文孝一愣,自觉有些理亏,可又不服气,说道:“你认识西海盟的人还不少,上回却骗我说你们根本没来往。反正我在你手上,悉听尊便。”
丘胤明道:“放心,上官公子过几天就来接你。”说着一眼瞥见田文孝手中的书,“看你一幅顽劣相,居然也读诗词?”
田文孝把手一缩,没好气地道:“难道就你会读书?”
丘胤明哈哈一笑:“想看什么书,就叫柴管家去买,京城书市里传奇话本什么都有。我不打扰你了,好好歇息,告辞。”
探望了田文孝后,丘胤明便换了衣服,往樊瑛家去。话说不久前徐有贞私占良田,石,曹二人大为不满,也引起了朝廷中不少人的议论。据说,几天中已经接连有几名监察御史拟好了奏章,列举罪名,弹劾徐有贞。可鉴于证据不足,皇帝如此宠信徐有贞,必定敷衍了事。这等弹劾奏章对徐有贞来说不过是小小痛痒,不足为惧,皇帝照旧常常招徐有贞入宫,待之亲密。几日后,徐有贞听得风声,在皇帝面前先进谗言,说石亨与曹吉祥广受贿赂,收买人心,加之徐有贞的亲信御史杨瑄,李贤等人亦上奏,言徐有贞所言据属实,结果,石,曹二人不仅分利未得,更被反咬一口,心中自然愤恨交加。丘胤明和樊瑛看在眼里,不动声色,暗地里商量对策。
几日后,无为从密云堡归来,田文孝伤势已大为好转,不愿久留。无为意欲南下游历,而田文孝得知段云义将随密云堡主李元秀等前往杭州拜访问剑阁主,便邀无为同行。无为婉言推辞,在丘胤明府上又住了几日方才整装南下。他刚走的那日晚间,丘胤明却意外收到恒雨还差人送来一封厚厚的书信。往常她的信都简短,从来未曾写过那么多话,信中所言正是那日在密云堡发生的诸事。虽然他已知始末,可从她读来又是另一番滋味。他从信里看出她的无奈,便连夜回信,软语相慰。
四月初九,白日风暖,四野间郁郁葱葱,黄花遍野,粉蝶翩飞,一片暮春胜景。这天,京城东郊车马频频,旌旗飘扬,不少附近的老百姓纷纷出门来看热闹,原来锦衣卫指挥樊瑛邀请了许多青年官员出城打马球。樊将军豪爽和气,一向人缘极好,于是无论文武官员都应邀前来,即使不会打马球的也借机带着妻儿出来游春。
马球场上此时尘土飞扬,蹄声隆隆,二十名劲装骑手手握球杆,驰骋穿梭,争相抢夺场中那时时被击起高空的皮制小球,马嘶连连,场中不停传出球杆相击的脆响。二十名骑手分为两组,分别臂系红蓝二色绸带用以区别。系红绸的是前军都督的球队,由都督的爱子张昌邑领头。系蓝绸的是锦衣卫的球队,带头的是百户曹信。两队实力相当,酐战了许久仍旧不分胜负。二十匹烈马浑身是汗,在阳光照射下遍体发亮,更显强壮精神。骑手们也是汗流浃背,神情激昂。场外观者此时个个目不转睛,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大声叫好助兴。
这时,但见球落在了场边,数骑一拥而上,“啪”的一声,球腾空而起,得手之人是张昌邑,一击得球,高举球杆,策马飞奔而回,场外一阵呼声。那球从空中弧线滑过,正好落在游击将军王冀马前不远。王冀叱马疾上,抡起球杆,眼见就要得手,突然一匹乌黑的骏马从侧旁冷不防回旋而出,马上臂系蓝绸的骑手探出身来,球杆擦着地飞快一勾,将球忽的偷了去,随即一记重击,那球直直地飞出,落在球门一丈外,不远处曹信瞅准了这个机会,飞驰而上,轻轻挥杆,球飞入门中。场内场外的锦衣卫纷纷挥舞球杆,振臂欢呼。王冀回头一看,方才那匹黑马上的人正是传说中文武双全的的丘御史。
樊瑛哈哈大笑迎上前,对得胜归来的丘胤明道:“贤弟好身手,今后可要多来和我们打球才是。来,喝水。”丘胤明接过一大碗水,仰着头一饮而尽,擦擦汗,拍了拍黑马的头道:“多亏了她。”
马儿似乎听懂了,“咴咴”鸣了两声,摇着鬃毛自己喝水去了。
樊瑛指了指场边的一名正在摩拳擦掌,准备上场的红袍青年道:“你看,那就是徐有贞的小儿子徐清。我手下的人刚上报说,前两天,桃园春的花魁居然被他梳拢了,要知道,石亨家的小公子花了多少银子,至今也没得逞。瞧他春风得意的样子,一会儿他参加羽林卫一队,和石家小公子正好对头,一定有好戏看。”
丘胤明眼角余光扫过场边,点头笑道:“稍后我自然要来看好戏。不过那边好像有人想找我说话,恕我先不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