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1 / 1）

安卡拉郊野。

午后，天空开始阴沉，风带来转凉的气息。浪扎婶婶披上浆洗得又干又硬的白衫，将已经变灰的头发细细缠进白色头巾里。她有些不舍地再次掏出口袋里的硬币看了看，叹口气！迈出门去！粗砺的石墙上映出她缓缓迈步的淡影，这是她最后的希望！她忍住涌上喉咙的酸液，仿佛痛苦在身体里扎根然后不停的开始分泌，她胸口烧灼般痛。她的小波密自从和班戈将军出征一点音讯也没有，她不能忍受继续等待！她听过上一批士兵在影河消失无踪的事！而现在她根本无心做任何事，她不指望从那些官员那听到消息，因为他们只告诉她需要耐心等，等，等！她不能再等，她也不去想昨晚的梦，梦里只有森林，波密喊妈妈，妈妈！却看不到他！自己太思念他了，他一定会没事，但需要有人来告诉自己，他一定没事！

她迈步走上门前窄小的石子路。约莫有半天时间，她疲惫地在一排排塔楼的阴影里走过国王广场，看着四周廖无人迹的商铺，她又叹口气，沿着广场向西走进斜巷。她要找的人几乎每天都在巷子尽头那堵矮墙下的黑色金属棚屋里，无论刮风下雨无论春夏秋冬！仿佛他与那堵古老石墙共生一样！

斜巷是广场四周唯一沿着缓坡而修建的倾斜破弊又拥挤的巷子，是聚集了各色人等的肮脏又热闹的地方！一座座石屋上下左右衍生出堆叠的阁楼木屋，出租给那些外地而来谋生的杂工和艺人！这里有永远不闭店的喧嚣小酒馆，看起来油腻又便宜的餐馆。当然这里也是小偷骗子最惬意的隐蔽所。无数的小道消息在这里传递发酵！

曾经有人提出这里应该整治，治安队理应维持国王广场极其周边的安静整洁。可那些永远不停更换仆人的大臣，休息想去买醉调情的军官，还有本就靠着租金为生的懒惰的租户匿名请愿，指出斜巷的种种好处。比如当皇宫筹备庆典，御用裁缝临时空缺，斜巷里聚集成群的锦乡女人是随喊就到的！那些高山县的游走医生用闻所未闻的偏方治好了某个大臣顽固的皮癣！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都可能在这里出现。这是整洁靓丽下必不可少的一处阴影，这里总能满足人们其他地方无法满足的那些需求，不论是身体的还是心里的！

就像那个她要找的人！

她想象得出他紧闭双眼，在自己还没走近，就会发觉然后敲打手里的粗大拐杖！

浪扎婶婶发现斜巷也不再热闹如初了，曾经走路需要错身而行的板石路只听到自己轻轻的脚步声。沿街半开半掩的木门里有朝外偷窥的眼睛，她看到一个人搬运物品摞上推车，也许想在城门关闭前出城。她看到一些酒馆里还有人在，总有不想离开的，总有人无处可去的！浪扎看到几个年老色衰的女人站在一扇木门外，用听天由命的眼神看着自己，她忙低下头，握紧手中的硬币！

她继续走，她想马上就能看到那张沧桑的脸了，他会伸出戴满石头和木头珠子的大手，让她坐下，给她答案！没人知道他的来历！但是他可以算出人们的疑惑和困扰！他是占卜师！名声响亮！他给人们找到答案，解开困惑，指明方向，带来希望！她只想问问她的小波密，他才十六岁，他还是个孩子！想起他的样子，她就胸口一阵收紧，感觉腥咸的液体快要涌出喉咙！她停下脚步，把手按在胸口，听到一群影鸦在头上发出嘎嘎的叫声又飞远。她深吸一口气，再次迈开脚步。

巷子在一个半开着门的餐馆门口开始右拐，餐馆门口那只断尾灰狗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又趴回脚爪上闭起眼睛。她已经看到那个搭起的门，只是门前空无一人，她心猛地下沉，她走近发现棚屋里只剩一只发黑的木凳！连挂着的招牌都不见了。“他也走了……”她瘫靠在矮墙上，她不想放弃希望，她必须知道波密在哪！那股渴望的力量给了她勇气，记忆里人们闲谈时说过的话不会只是说说而已。

她蹒跚朝着斜巷尽头的出口走去，从那一路下去是号称污坑的地方，真正藏污纳垢的所在！一处陷落城市之中的废弃之处！处处是几近倾坯的断壁残峘，空洞的门扉和窗洞像恐怖阴森饥饿的嘴，偶尔有破旧的帘幕遮蔽了那些孔洞，里面一定聚集着最年老的酒鬼妓女或者赌徒！这里同样也是睁着死鱼一样眼睛的枯瘦老人等死的理想所在！它就像城市一颗增生的疖子一样！人们曾说占卜师住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