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圣火符(3)(1 / 2)
冲出包围圈后,黑马又沿着横塘往南跑了三四里,过了三山桥,路过来时的太白酒楼,最后来到三山门下。城门口一个五城兵马司的小旗官正领着下属巡逻,现在已经到了五城兵马司的地界,敌人决计不会追来了。毛大寿正想着,坐下的黑马突然发出了一声哀鸣,前腿蓦地跪地,将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毛大寿揉了揉屁股,快速爬起,却发现黑马已经侧卧在地上。刚刚突围的时候,两支弩箭射中了马身,一支射中肚腹并无大碍,另一支弩箭穿喉而过却是最为致命。黑马竟是拼着最后一丝气力,将他带回了城门口。
这匹马通体乌黑,但蹄跟一圈洁白如雪,因此得名白蹄乌,是他九年前北征蒙元时缴获的蒙古战马。白蹄乌被他发现的时候,全身染满污泥,胸口还有两处砍伤,同袍的几个弟兄都觉得这马没要头。毛大寿心下可怜,就把它牵回军营,好好梳洗喂养了一段时间,渐渐也发现了这匹马的不同之处。白蹄乌锋棱瘦骨,性子顽劣,但跑起来有如风驰电掣,其实是一匹千里挑一的良驹;又极其凶狠好斗,每次战场冲锋前都激动不已,常常抢在第一个冲入敌阵。顽劣归顽劣,白蹄乌其实很聪明,对于毛大寿这个救命恩人也是异乎寻常的忠诚。毛大寿做斥候时,两次单枪匹马被鞑子包围,都是白蹄乌拼死突围,才救了自己一命。
毛大寿将白蹄乌的眼睛轻轻合上,心中无比伤感:白蹄乌啊白蹄乌,等我把情报带回检校司,再来好好安葬你。
城门口的小旗官早就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带人赶了过来。毛大寿让小旗官找个地方把白蹄乌的尸身安顿好,便进了三山门。他在秦淮河边的渡口招呼了一艘小漆板,沿着淮水顺流而上,过崇道桥、鼎新桥、太平桥、会同桥,向北穿过大市桥,在桥边渡口停船登岸。对面的大市坊是京师水陆货物集散中心,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毛大寿登岸以后,没有往大市坊那边走,却拣了一条极僻静的巷子。他走到巷子右手第二户门前,紧三下、慢三下敲了六次门,片刻之后,铁门上打开了一个小窗,一个值勤的小校往外看了一眼,接着,门便吱吱呀呀打开了。
这条巷子叫桃淮巷,毛大寿敲门的这户宅邸,便是检校司的办公地点。尽管检校司的上级衙门——亲军都尉府位于皇城南的西长安街上,但这检校司乃是都尉府中最为隐秘的部门,除了节制全国兵马的大都督府,朝中官员皆不知晓它的存在,几乎可以说是一个影子部门。为了保密,办公地点也就选了一栋毫不起眼的民宅。这间民宅从外面看不是很大,里面却别有洞天,是一个极为宽敞的三进院落,各屋宇间以甬道、回廊相连,院子中时不时有拿着公文案卷的情报人员走过,所有人都是一副沉默且忙碌的样子。
毛大寿沿着回廊走到院子东厢,这里是他和司里几位主事的办公室。他刚踏进门,就从怀中取出刚刚舍命拿到的朱漆匣子,往桌上一扔,一屁股坐进靠窗的一把椅子。办公室的老仆一看司丞回来了,赶紧去倒了一碗茶。
“毛司丞,您没事吧?”看到毛大寿衣衫不整,脸上还擦破了一层皮,主事丁一川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这个丁一川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脸上还带着些许稚气,一眼看去便知是个读书人。他在司里主要负责情报分析工作。
“没事,取情报的时候中了埋伏,贼人的身份还不知道。”
“看到贼人的脸了么?”
“个个黑衣蒙面的,没看到,但身手还不错,来头应该不小。他们说他们把‘青鸟’杀了,这是我们从‘青鸟’那拿到的最后一份情报了。”毛大寿边说着,边努力平复自己粗重的呼吸,“一川,快打开看看吧!”
“是,毛司丞。”吃惊的神情在丁一川脸上一闪而过,随即就恢复了平静。他心里清楚,检校司的每个人,在履职的那天起,心里就已了然这份工作的风险,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他默默拿起匣子,回到自己桌前,不再说话。
刚刚的一系列变故,让毛大寿一直紧绷着自己的神经。现在回了检校司,一股强烈的疲惫感突然间涌入了四肢百骸。这伙黑衣人究竟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跟踪自己?这伙人用的是边军武器,却不是边军功夫,这中间实是透着一丝古怪。刚才真的好险好险,要不是白蹄乌拼死冲出重围,自己怕是真的没命了。想到白蹄乌,他的心中又是一阵难受。
毛文寿正闭着眼睛思考这些问题,耳畔突然响起了一声“毛司丞”。他睁开眼,只见丁一川略带得意地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张白棉布。那棉布上写着“中秋”二字,字旁又画了一个形似火焰的标记。
“敌人打算在中秋节动手,具体时辰地点尚不知晓。”
“敌人是谁?”
“敌人就是这火焰标记——”丁一川故意放慢了语速,“弥勒宗。”
“弥勒宗?!”听到这三个字,毛大寿险些打翻桌上的茶碗。
“三焰齐升,可通神明。这个火焰标记,便是弥勒宗的圣火符。”
毛大寿反应如此激烈是原因的:早在南朝梁武帝大通元年,一个叫梁傅歙的家伙,宣称自己是弥勒降世,前来解脱众生,由此创立弥勒宗。初时弥勒宗看上去不过是一个人畜无害的民间宗教。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可就变味了。隋大业六年建国门之乱,大业九年宋子贤叛乱,沙门向海明作乱,唐武德元年沙门高昙晟作乱,永隆二年刘凝静作乱等等,这些叛乱全都以民间的弥勒宗势力起事,教主也自称弥勒佛下凡。
虽然屡被官府镇压,可这弥勒宗在民间的生命力,可以说得上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到了宋元时期,弥勒宗又吸纳了西域摩尼教的“圣火”崇拜,认为摩尼教崇拜的“明尊”,和“弥勒佛”其实是同一个神明,“圣火符”便是由此而来。后来的北宋方腊起义,南宋钟相杨么起义,也都和弥勒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最要命的是,几十年前,中原义军风起云涌,北方的反元义军以白莲教为领袖,而南方的骨干力量就是弥勒宗,弥勒宗教众喊出了“明王出世,弥勒降生”的口号,全盛时期旗下信徒竟然有百万之众。民间传言,当今圣上还是个义军元帅的时候,也和弥勒宗的领袖——明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明朝建国后,圣上采纳宣国公提议,将摩尼教、白莲教、弥勒宗等各类民间宗教一律视为邪教,打压起来不遗余力,弥勒宗也就从地上转到了地下。但是,弥勒宗那股煽动教众、对抗官府的邪气,不仅丝毫不减,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前几年,淮北一带爆发了好几次弥勒教众起义,因此,江浙两淮一带的官府,皆视弥勒宗为心腹大患,但凡发现一点弥勒宗活动的迹象,必要斩草除根方可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