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流小说」霍尔奶奶的独白(2 / 7)
我的腿并没有断,但总是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过桥时我记得自己踩在结结实实的木头上,却还是踩空了。我整个人掉进了水塘里,篓子却安安稳稳地立在桥心,我感觉它正在嘲笑我。俭婆子也在嘲笑我,她的眼睛始终盯着我的篓子。
“水里的泥鳅正从我的胸口穿过,你还记得这条带刺的泥鳅吗?”我仰起脸朝她说道,手里握着一把金黄色的污泥,“走吧,我等着呢!”
“快上来吧,还没有轮到你呢!”她的眼珠子又掉了出来,显然,这次是因为幸灾乐祸,“我总说你霸道,你不相信,终于还是掉下去了!”
金黄色的污泥粘住了我的脚,吱吱呀呀的声音变得更大了。
“你不要捡,那是毒蘑菇,吃了你那两只老眼就要翻白了。”我的好心并没有获得好报。事实上,她经常吃这种毒蘑菇,可是她的命真是比石头还硬,就是死不了。
“夕阳,你看!”她并不在乎我的提醒,只是拼命地捡。我说我不会和她争,可是她说夕阳就快落山了。
“这是艾草,不是蘑菇。”她低着头,贪婪地像一头饿狼。
我感到十分的愤怒,难道我连蘑菇和艾草都分不清了吗?这个老寡妇就知道糊弄我。夕阳明明不会落山,她却总是提醒我。我把篓子往地上一丢,篓子有长长的影子,她也有长长的影子,唯独我没有长长的影子。我就说夕阳在与我作对,我拿起扁担朝它狠狠地打去,我要把它的胳膊打折。
我又听见俭婆子的嘲笑声,她那笑声真像一个女巫。我发现她的篓子里的木柴变多了,这下还不把她累死。
黄狗又回来了,它摇尾巴的样子真恶心。
他还没有来。
“多久了,我早就发现了。”这个歪嘴的老毛头又来打扰我。每到这个时刻,他就牵着他那头一年四季都处在发情期的母牛从我的家门口经过。“我可不敢碰,我的手指头伸不直。”
我盯着他,让他感到害怕,可是那母牛并不害怕。我瞧着他干枯的脸上布满了灰尘。我可不会主动和他打招呼,因为他的母牛总是在我家门口拉屎。这当然是他指使的,十几年如一日,从来不曾间断。
我拿起细竹竿,朝牛屁股上狠狠抽去。我觉得那是一道闪电,因为我的眼前出现了幻觉。我看见农忙时节,地里的水稻都枯死了,丈夫正用水舀子在那即将干涸的水塘子里舀水。水已经没有了,可是他还是没日没夜地在那里干。他饭也不吃、觉也不睡,一心一意想要把水舀干净。他说水塘子里的水越舀越多,怎么也舀不完,可是稻田里的水却越来越少。我说他不像在舀水,倒像在打井,因为我能闻到泥土的气味。他很生气,觉得我并不能理解他的辛劳。他说水都冲到天上去了,我竟然看不到。我说那是他的汗水,可是水稻已经都枯死了。他还是没有放弃,他说只是因为天气太热,但是水是真的舀不完。
我又抽了一竿,它一动不动,非要将屎拉在我家门口不可。黄狗叫了两声,但那不是在帮我,而是在喝彩。我呵斥老毛头,要他赶紧把牛牵走。可是他不但不去拉,还任由它到处排泄。我实在忍无可忍了,对着老毛头破口大骂。他也歪着嘴不甘示弱,可是我听不清他说什么,我只是觉得他在挑衅。
“你聋了吗?他要你把脚挪开!”黄狗的尖牙滴着血。
我扯着嗓子咒骂,我以为这样会让他有所收敛,不至于每天到我的家门口挑衅。空气中充斥着牛屎的气息,这里瞬间成了苍蝇和蚊子的乐园。不仅如此,我心爱的牵牛花也被他的牛给吃了个精光。我急得涕泪交加,但是歪嘴的老毛头却笑嘻嘻地靠在墙根,夕阳照着他的脸,像一只即将蜕壳的蝉。
别人说我的眼睛很浑浊,我始终不信。我没瞎,怎么会浑浊,我每天都能下地干活,我看到的世界比他们看到的还要清晰。这一点从我的镜子那里就能证实,镜中的我虽然略显苍老,但比起俭婆子还是要精神的多。所以,肯定是因为夕阳在捣鬼,夕阳底下的东西都换了一副面孔,让我感觉很陌生。
我感觉自己已经睡着了,而且睡了很久很久。
我将水桶慢慢放下,水井很深,水桶很沉。我的骨节几乎快要散架了。水桶提上来后撒了一地。
我呼喊丈夫回家,但是他并不理睬我,他始终是这样冷漠,始终有自己的主见,而且从不更改。我说我已经提不动了,而且我被地上的苔藓滑倒,屁股上的骨头恐怕已经裂开了。
他干活很卖力,但是水稻都已经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