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国斗争——战国兴衰(1 / 1)
春秋以下,自周贞定王二年,即鲁悼公元年始。迄于秦始皇二十六年统一告成,其间共二百四十六年,后世目为“战国时期”。
一、战国年历及分期本时期的历史记载,因秦廷焚书,全部毁灭。西汉中叶司马迁为史记,已苦无凭。
史记六国表自序曰:“秦既得意,烧天下诗、书,诸侯史记尤甚,为其有所刺讥也。其后诗、书复见。此以流布民间,故虽经秦火而未绝,春秋及左传等皆幸存。而史记独藏周室,以故灭。此云藏”周室者”,乃以偏概全之辞,当时各国史记各藏其国政府,而民间无流传,故一火而灭也。独有秦记,不载日月,其文略不具,然亦有可颇采者。余因秦记,踵春秋之后,起周元王,表六国时事。”按,史公本秦记表六国时事,本属不得已。惟秦自孝公以前,僻在雍州,不与中国诸侯之会盟,中国诸侯以夷翟遇之。此亦史记语。其时秦与东方各国交涉既疏,故秦记载东方事必略而不免于多误。今六国表于秦孝公前几于无事可载者以此。至宋司马光为通鉴,托始周威烈王二十三年,自左传终至通鉴始,中间缺去六十四年,无详确之编年史。又通鉴虽托始周威烈二十三年,而记载殊疏略,至周显王三十五年魏、齐会徐州相王之岁。以下,记载始可得而详。故顾炎武日知录谓此一百三十三年,史文缺佚,考古者为之茫昧也。
晋代太康时。于汲县古冢当时考知系魏襄王冢。发见竹书,共七十五车。内有纪年十五篇,实为未经秦火以前东方仅存之编年史,惟后亦散失。今世流传之竹书纪年,乃宋后蒐辑之本,多有改乱。
因此本时期史事,较之上期,春秋时代。有些处转有不清楚之感。著者曾據纪年佚文,校定史记六国表,增改详定不下一、二百处,因是战国史事又大体可说。惟颇有与史记相异处。一切论证,谇所著先秦诸子系年一书。此下论战国大势,即據此书立论,故与旧说颇不同。读者欲究其详,当参读该书也。
大略言之,本时期历史,又可分为前、后两期。
第一期是周代宗法封建国家之衰灭。
此承春秋晚期大夫专政之局面而来。晋分为三家,魏、韩、赵。齐篡于田氏,田氏本陈公子,因乱奔齐,“田”、“陈”同音之转。鲁则三桓强于国内,公室仅如小侯。卫势日削,自贬其号曰侯。吴灭于越,陈、蔡灭于楚,郑灭于韩、史记所谱春秋十二诸侯,能继续保持其重要地位者惟楚、秦二国而已。越、宋虽存,于战国全时期不甚重要。大抵春秋宗法封建国家之文化,最高者为鲁、卫两国,鲁得周室大量文物之分封,卫则承袭殷商旧都之流风余韵。故诗经所收十五国风,以邶、鄘、卫为盛。河北之卫虽为狄破而迁河南,惟文化依然可观。故孔子曰:“鲁、卫之政,兄弟也。”又曰:“卫多君子。”孔子出亡在外十四年,大半淹留在卫国。其次为齐,故孔子曰:“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孔子弟子,鲁、卫最多,次则齐人。又其次为晋。故孔子曰:“齐桓公正而不谲,晋文公谲而不正。”孔门弟子,晋籍甚少,孔子亦未过其境。秦、楚则自始即以蛮夷见于诸夏。春秋时期群目楚人为蛮夷,以楚主武力兼并最烈,与诸夏宗法封建势力根本相冲突也。及战国中期以后,群目秦人为夷翟,而再不见斥楚为蛮夷者,因其时抱兼并野心者乃秦,而楚人则久与东方诸国联盟一体也。可见当时所指斥为夷翟者,并非就种族血统立说。
鲁、卫以文化维持当时宗法封建国家之传统尊严,齐、晋则以武力维持当时宗法封建国家之传统地位。楚、秦则代表相反对之一种势力也。诸国中受封建传统文化束缚愈深者,其改进愈难,故鲁、卫遂至积弱不振。其受封建传统文化束缚较浅者,其改进较易,故齐、晋相继称霸于春秋,亦不能如鲁、卫之久保其君位之传统,而见篡于大夫;而经君统篡弒以后,更得急速改变其国家之内部组织,自宗法封建国家激转而为新军国,秦、楚则以受封建传统文化之熏陶更浅,故其国家可以不经内部君统篡易而亦追随改进为新军国焉。
最要的是齐、晋两国之君统篡易,维持春秋以来二百数十年封建文化之霸业,遂以中歇。“诸夏亲昵,尊王攘夷”之后面,有一姬、姜宗姓之观念。及晋、齐篡夺后,此观念遂不复有。
诸夏和平联盟之锁链已断,各国遂争趋于转换成一个新军国,俾可于列国斗争之新局面下自求生存。
此一时期中,春秋城郭联盟之旧国际形势已破坏,以后军国斗争之新形势未完成,在中间成为一个过渡时期。即是春秋末以迄于魏武侯卒年,周烈王五年。凡共九十年。前一段亦可说是越国的称霸期;春秋末乃至战国初之吴、越称霸,即是“霸政时期”之尾声,“军国时期”之先兆,而为其间之过度也。后一段则是三晋分立,魏国渐盛期。
第二期是新军国成立以后之相互斗争时期。
此时期又可分为四期:第一期是梁惠王称霸时期,魏之全盛期,自惠王迁大梁,魏亦称梁。亦可说是梁、齐争强时期。此期自梁惠王元年至齐、魏徐州相王,凡三十七年。
魏承文侯、武侯长时期之国内建设,文侯五十年,武侯二十六年,父子前后共七十六年,文侯自正式称侯(在第二十二年。以来,亦已五十四年。史记误短二十二年。任用李克、吴起诸人,成为战国以后第一个簇新的新军国。其后吴起入楚、商鞅入秦,皆承袭魏国已成规模而变法。地处中原,又为四战冲要之区。魏初居安邑,文侯都在邺;武侯则都魏县;惠王即位,迁大梁。自谓承袭晋国,开始第一个起来图覇;迁都大梁以争形势。此在梁惠王早年,史记误谓在梁惠土晚年,畏秦而避。其时旧的国际形态已变动,新的国际形态未完成,各国皆迁都以争形势。如赵则自晋阳迁中牟,(此中牟在河北。又迁邯郸,志灭中山以抗齐、燕。韩则自平迁阳瞿,又迁新郑,意在包汝、颖以抑楚、魏。秦孝公自雍迁咸阳,以便东侵。宋亦自归德迁彭城,以承越之衰而图泗上诸小国,皆是也。次谋统一三晋,恢复春秋时代晋国之全盛地位。不幸伐赵、伐韩、皆为齐乘其后。粱惠王初起即攻赵,围邯郸三年,拔之。韩则慑于梁威而相从。齐乘其弊,败魏桂陵,秦亦乘间取梁河西地。粱不得不仍归赵邯郸以和。此为梁国图霸初次所受之挫折。其后韩亦不复服梁,梁遂伐韩,为再谋统一三晋之奋斗。五战五胜,韩几不国,而齐又徐起乘其弊,败粱马陵。梁之霸业再挫。梁既再败于齐,乃于齐会徐州相王。史记误以为是襄王时。平分霸业。当时惟楚自春秋以来已称王,梁亦先自称王,至是乃与齐互称,为国际相王之开端。自是各国相继称王,共凡九国,即梁、齐、楚、秦、宋、韩、赵、难、中山是也。
第二期是齐威、宣、湣三世继梁称霸期,齐之全盛期。亦可说是齐、秦争强时期。此期自齐、魏相王下迄齐灭宋,凡四十八年。
齐自田和纂位称侯,后魏文侯四十年。传两世,侯剡与桓公。史记漏田和以前悼子,及田和以后侯剡,凡两世。故六国表齐年亦多误。至威王,两败梁国,桂陵与马陵。遂继梁惠而称王。史记误以为在宣王世。其子宣王继之,国势大盛。而其时秦亦渐强,秦孝公用商鞅变法,至子惠王亦称王,后齐、梁相王九年。用张仪,专务离间梁、楚以孤齐。时梁尚强,惠施为相,主与齐和,梁、齐联和则可以弭兵息争。惠王误信张仪。折而入秦,欲减西顾之虑,东向报齐。又齐、楚方睦,张仪两使楚,楚怀王亦误信仪,绝齐入秦。此当时外交上形势也。史记误谓在张仪前有苏秦合纵,并谓苏秦合纵以赵为盟主。赵武灵王称王最在后,其时为赵肃侯,尚未称王,无为盟主资格。又其时大国有九,若东方合纵,应有八国,不应预先排除以后先亡之宋、中山二国。盂子仅言公孙衍、张仪“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以两人更迭为秦、梁二国相,在国际形势上足以引起变动也。苏秦仅为燕往来奔走于齐,无牵动国际力量。于是渐渐造成秦、齐势力均衡之局面。秦昭王约齐湣王称东、西帝,其事未果,正犹梁约齐称王,皆未果,不敢一国独称也。而齐则志在北进侵燕,南侵宋以自广。齐为第一等强国,故积极的主侵略。齐宣王告盂子“有大欲,欲并诸侯一天下”是也。(齐宣王伐燕,史记误以为齐滑王。秦次于齐,故仅在外交上用手段孤削齐势。其时若燕、赵欲合纵,当合纵对齐,用不着合纵对秦。至苏秦时梁势尚强于齐,故知苏、张纵横乃此后策士伪造,非常当时情实。至齐湣王灭宋,国际均势破裂,此下遂起大变局。
第三期为秦昭王继齐称强期,秦国全盛期。亦可说是秦、赵争强时期。此期自齐灭宋下至赵邯郸围解,凡二十九年。
齐宣王灭燕,国际均势动摇,各国环顾不安,宣王终于不敢吞燕而止。及齐湣王灭宋,国际均势再度破坏,燕人崛起,乘机复仇,乐毅联合秦、魏、韩、赵五国之师入齐。湣王走死,自是齐遂不振,而秦势独强。其时赵国经武灵王胡服骑射灭中山,其事在齐灭宋之前十五年。赵、中山皆第二、第三等以下国,故两国相并,对整个时局,不如齐灭燕、齐灭宋之足以惹人忌嫉。国势骤盛。苏秦说赵曰:“山东建国,莫如赵强。”移之此时,乃合实情。其时东方有力抗秦者遂推赵,六国(宋、中山已灭。合纵抗秦,以燕为发动,以赵为盟主,必此时期中策士所伪造。于是有长平之战,此为战国二百年最大、最烈之战事。赵为秦败,于是秦并天下之形势遂成。
第四期为秦灭六国期。此期自秦解邯郸围后迄秦始皇二十六年,凡三十六年。按:史记载战国事,于初期最晦,如越勾践迁都,韩、魏、赵分晋,魏文、武两世霸业之经营,皆未备。故于战国中期事亦多昧于情势,于当时各国国势升降及杂合聚散之间,往往不能言。而梁惠之霸业,齐威、宣与梁争衡,徐州会后各国称王,与夫秦人之因利乘便以培植其东侵之基础者,皆不能详。独于晚世策士伪造苏、张纵横之说,娓娓道之,去实远矣。以上分期,庶稍近当时真相。读者欲知其详,当阅先秦诸子系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