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宿命(1 / 1)
正感慨着,远处传来一阵噪杂的喧哗,难民人群中的混乱和骚动,就像池塘里泛起的涟漪,一波波向这边涌来。
刚才还兴致勃勃的官员们,此刻都慌乱了起来,把所谓的良辰美景抛在了脑后: 哎呀,不好,莫非是发生了民变? 这要乱将起来如何是好?些许禁军如何弹压的住? 实在不行,就往园里逃! 见着不远处难民群嗡嗡声响,人头攒动,傅唯俊同样着急忙慌: 驸马爷,形势不妙,咱们还是先离开此地吧! 王桐摇头:四周都挤满了人,你敢从难民当中穿过去? 那我们就退到园里去? 王桐看着那些如临大敌的禁军们,又是摇头道:只怕一出事,禁军就要死守着园口,连个鸟儿都不会放进去。到时候刀枪不长眼睛,别说进园,敢靠近就会给你身上添几个透明窟窿! 傅唯俊脸都白了:那该怎么办才好? 王桐一指湖心,那还不容易,咱们都会游泳,见机不对就来个水遁,游到船上便没事了。 正商量着,只听得哗的一声呐喊,官员们吓一大跳,却看见难民们分开,一个布衣老者从中大步走出。 这位老者须发皆白,双手高举,向天怒喝:苍天,这是何年何月啊!敌寇即将来袭,山河危在旦夕,百姓多灾多难,竟还有心思在这里放什么炮仗,简直是粉饰太平,置国家于何地,置百姓于何地! 看着老者怒发冲冠的模样,官员们反倒是松了口气,傅唯俊对王桐耳语:这便是皇甫老先生。 王桐哦的一声,这个皇甫公望是太子的老师,久仰大名,今天却是头一次见到,只见其头戴方巾,大袖飘飘,满脸皱纹却面色红润,精神矍铄,在寒风中腰板挺得笔直。 这个老头向来耿直敢言,虽是太子老师,但却坚决反对太子的谈判主张,言必称抵抗到底,在年轻人中声望极高,此时其身后也正跟着许多太学生和年轻翰林。一番怒骂之后,皇甫公望一甩白胡子,指着官员们又喝道: 你们这些昏庸官僚,不尽忠臣本份,谏阻这场闹剧,还在那喝彩叫好,可有一点点羞耻之心?也罢,老夫今天豁了出去,宁死也要到皇上面前说道说道,读圣贤书所为何事,为民请命正是我辈天职! 说着便大步赶到聚景园门口,叫喊着要面圣陈情,身后的年轻书生们也是哄然响应,亦步亦趋,一时壮怀激烈。 官员们挨了顿骂,个个羞恨不已,只是老头名望太高,倒没人敢出来反驳什么,只能悄声嘀咕: 老不死的,说话这么难听,最好触着皇上霉头。 哼,看个烟火,也来多管闲事! 嘘,小声些,小心惹着这些狂人。王桐回首而望,混乱中却已不见那位青衣女子的身影,心中顿时有些失落。
片刻后,皇甫公望还真的被迎入了园内,没过多久便有人出来高声传旨,说什么天宁节本为祈求天下安宁,但念民生多艰,且暂停烟火,待天下太平再与民同乐云云,一遍遍的喊。 不管怎样,烟花是放不下去了,众官员都像泄了气的皮球,只能遗憾着:都是这皇甫老头多管闲事,实在是扫兴! 傅唯俊倒是觉着挺佩服,这皇甫老先生倒是很有气节。 王桐冷眼旁观,心里想着:他只骂众臣子不忠,却不说皇上昏庸,说着为民,其实是忠君呢! 等着难民们逐渐退去,回到驸马府已是深夜,心中又闪过那独臂女子的身影,不禁又有一丝惘然。 摇摇头,努力将自己的心思转回到血腥刺激的断金楼,赌资的问题真是令人挠头,没有傅唯俊带着,凭他自己这么穷酸,光看热闹不押注,只怕没过多久就会被请出去了。 第二天早上,没等来傅唯俊,却等来了那张宗奇,说是公主正厅有请。 王桐颇为惊异,他早已习惯了自己被无视,今天怎么公主还会有请? 也不管张宗奇那不屑的臭脸,施施然来到了正厅,却见公主正襟危坐,张月霞站在身后,旁边则是一名中年官员恭恭敬敬地坐着,左边还留着一张太师椅。 王桐告座之后,公主也不再搭理他,自顾自地与那名官员说着话,留给他的只是一张侧脸。 要说公主今天毕竟是接见外臣,看上去也是描眉打鬓了一番,侧脸显着更加白净细腻。 听了一会,才明白这个长着三络长须的儒雅官员,便是太子长史伍严谷,也是太子府中的名臣,颇受信重,今天过来便是向公主通报些事情。 但这里毕竟是名义上的驸马府,公主单独见外臣于礼仪不符,所以就把王桐拉来当个陪衬。 想通了这个王桐也无所谓,在旁边百无聊赖地坐着,偶尔自顾自地挥一挥衣袖,拂去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听着公主声音沉稳,语调平缓,想想这个女子也才十七岁而已,但在这样的环境之下,也要表现的典雅老练,说话字斟句酌的颇不容易。 两个人说的客套话居多,但也能听得出来,太子的处境并不好,一方面金军已经完全控制了中原,没有了后顾之忧,其主力大军恐怕不日就会南下,小股先锋部队据传已逼近淮河北岸。 另一方面,大周虽在南方勉强集结一军,由老国公姚晟桓统领北上迎击,但战力实在堪忧。而朝廷内各方争夺,太子劳心竭力却事权不一,想要妥协议和以求喘息,但反对者甚众。 同时为了缓解财政紧张,太子只好加码印刷便钱会子,但这样会子贬值很快,许多官绅怨声载道。 过几日要开大会议事,到时候免不了又要一番争吵。 公主平淡外表下也难掩忧心,既为大周,也为太子,但王桐听着这些却是无动于衷。 他坚信大周的灭亡将是不可避免的了,不只是因为没有历史上南宋的所谓中兴四将,更因为亲眼所见只有皇帝和官员们的麻木和自弃,百姓们的萎靡压抑,难民们的逆来顺受听天由命,整个国家丝毫没有拼死挣扎的志气,就像没有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他觉悟自己只是这世间匆匆过客,王朝更替兴亡只是历史法则,当事人觉得好像世界末日一般,多少年以后也只是后人历史书上的普普通通寥寥几行字,没有比前后几页重要多少,历史洪流滚滚向前,与其烦恼不如得过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