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赵绣讲述的故事(1)(1 / 1)
我叫赵绣,在赵家姐弟里排行老三,是兰文珠的小姨。
从表面上看,我是赵家姐弟中比较游离在外的那一个。而且我家一门四姐弟,有三个都管兰家的老祖宗叫妈,只有我,却一直是恭恭敬敬地叫着老祖宗。
我的性子比较清淡,用我大姐二姐的话来说,是叫“艺术家气质深厚”……我自然听得出来这话里的挖苦味道,不过我不介意。人生在世不过就这么短短数十年,谁也躲不过无常,谁对谁存着什么看法,其实没那么重要,更无需介意。
我这么个游离在外的身份,是天生注定的。
我父母拼了两条老命要生儿子,生大姐二姐时还不算太失望,等到再生出我来,简直失望到极点,打从我记事开始,就深刻体会到父母对我的冷淡,仿佛我不是男儿身便是我的原罪,我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当然不太可能跟父母亲近。
其实,我差不多算是大姐带大的。不过,大姐只是把我当成她的人生任务,只履行养护责任即可,不会关注我幼小的心灵。大姐看得起的臂助是我二姐,至于家里的事我会怎么想,她才不关心,所以,我同大姐也不算亲近。
至于二姐嘛,她的心思主要放在她的小家上,以丈夫女儿为重,我不可能去给她添麻烦,与她说心里话的时候更少。这么些年,相对来说,在整个大家族中,与我略亲厚些的,那得算是兰家的小姑兰中榭。
然而,如果不看表面现象,问问我自己的真心,在这个世间,我最亲近的家人是谁?我会扪着心口,暗暗回答我自己,我最亲近的家人,那就是我大姐的婆婆,兰家老祖宗啊。
在我们这七家人的大家族第二代排序中,除了猛子,就是我年龄最小。我们家里,女人多,以老祖宗为首,典型的阴盛阳衰。可偏偏,又有着骨子里十分传统的重男轻女,多年下来,我约略看出来过,兰文琬为了这个传统,内心很不平衡……但实际上,估计从没有人能看出来,七家里面,因为重男轻女的传统,最不平衡且真正在内心阴影最重的人,是我。
自打上小学的时候,我就在想,我为什么要生出来呢?我的出生有什么意义呢?若说替父母撑家,有大姐在,若说要稳妥的帮手,有二姐在,若说传宗接代,有猛子在,我生出来是能干嘛?就为了多余吃家里的这口饭?生孩子这件事为什么不能退货呢?好比货物本身,卖出去了被人不喜欢,就可以无条件退货……连货物都可以选择不要烂在不喜欢的人家里蒙尘,孩子为什么不可以选择退掉呢?孩子也未见得愿意生出来被嫌弃吧?这太不公平了。
我大姐从不管我在想什么,我若是不开心,她会直接弹我一个爆栗,吼说:“想什么呢?老老实实读书做作业,就你这学习成绩,以后除了当家庭妇女还能干什么?”
二姐对我的态度稍好些,不过我确实从小学习成绩就不好,只是喜欢画画,给我几张废纸再加一只秃笔,我就能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画上半天。二姐说:“三妹啊,咱家这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长大了我们都得靠自己去谋生,你若真心愿意画画,不妨勤力些,以后凭这个本事若能挣口饭吃,倒也不错。”
于是,我从小到大唯一的指望和乐趣,便是画画。后来上了高中要分班,学校开设了专门的艺术特长生班,也不用另交费,只要能被艺考班的美术老师选中便能上。我被选中了,父亲竟然不同意,说学这个将来要花更多的钱,还是就上个普通高中班吧,考不大学就考大专,连大专都搞不上,那就早点出来挣钱糊口,给家里减轻点负担。
这时候,是我大姐站了出来,说赵家难得出了个有点艺术天份的人,不能浪费了。既然能被老师选中,就说明我有潜力,以后需要花钱由她负责,若是我真能学出些名堂来,赵家也脸上有光。你们应该已经了解到,在我们家,真正有能力做决定的是我大姐,我大姐态度鲜明地支持我,父亲立刻就让步了。
本市大学就有在国内水平极高的美院,我在艺术特长班里勤学苦练,考上了本市的美院本科,这可是相当耀眼的成绩,阖家在左邻右舍里大为受捧。要知道,我们家周围,都是些上不了名牌大学的孩子,我走艺考的路,居然进了本市的一流名牌大学,没谁不艳羡赞叹。我家因为我,很是风光了一阵,就连我那几乎从不正眼瞧我的父母,也破天荒用庆祝我上大学的名义,全家出去吃了顿好的。所以,你们明白了吧,为什么虽然我对大姐并不亲近,却也绝不会去顶撞冒犯她。
父母去世那年,我刚读大二,正是要花钱的时候,我是学美术的啊,总不能真的一直用废纸和秃笔吧?当时,我家穷到河干水干的地步,二姐曾想放弃毕业实习,我也在想,实在不行,就不学画了吧,左右是靠一双手,干什么不能糊口呢?大姐要支持二姐,要护住小弟,已经够难为她了,我这个多余的妹妹现已成年,何必再雪上加霜?可就在我还发着呆,不知该怎么把这想法明讲出来时,大姐就不耐烦地吼我:“想什么呢?老老实实滚回学校画你的画去,你这学期的费用,去年就已经交足了,撑到暑假绝没问题。你别在家里给我添堵,忙你的去,有我在,下学期开学前,总归少不了你的费用,快点滚。”
我就滚了,三个月后,小弟顺利完成高考,二姐实习归来,大姐嫁得如意郎君。果如大姐所说,到我再开学时,什么费用都不愁了。后来我专心作画,毕业后入了书画行,渐渐也算小有名气,托赖大姐夫的人脉,我的作品不愁销路。再后来,我调进本市的美术馆工作,相亲时竟碰到馆里行政科的小伙子,双方感觉都不错,很快便结了婚。我生了两个闺女,虽说都没能象兰文琬那么有出息,可承欢膝下,乖巧温顺,我已经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