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章 梅花数朵现侠踪(1 / 6)
少冲出了大营,想起与空空儿的约会,离聚会之期已近,便投泰安方向而行。
于路上,许多念头在他心头萦绕:黛妹眼下身在何处?白莲教内乱,闻香宫还有没有派人追拿她?会不会去泰安?她有时迫于情势也会骗我,那么她对我是真心还是假意?如果她出自真心,那么我就不管她所做所为是对是错?我是不是掉入了她的温柔陷阱?他不敢去想,却不由得不想。去泰安既想见着她,却又害怕见到她,不知见了她该如何面对。
少冲与白莲花有染其时已风传江湖,正邪两道都有不少人要找他们麻烦。白莲花下落不明倒也罢了,孟家庄攻打摩天寨一战,将孟为圣之死归于少冲,孟家庄的人也在到处找他报仇。少冲一路上为免生事端便乔装改扮作一叫化儿。连名姓也改了,以师父铁拐老之铁为姓,“少冲”两字取其部分为小中,就叫铁小中。
不多日已到了泰安。一到城中便为难了,偌大个泰安城,到何处去找萧先生、空空儿前辈?留意各处城墙、街墙有无白莲教的暗号,又揣摩空空儿孩童心性,多半会去看戏、听书,沿街一路找过去。如此找了两日,见一面砖墙上用木炭画了一个小人,头大腰细,展开双臂,吊眉吐舌,大扮鬼脸,活似空空儿的作派,多半是他的自画像,再一细瞧,发现画中右手伸出一指,不禁会心一笑,心想:“难怪一路上不见暗号,原来老前辈怕徐鸿儒一伙认出来,另外自创了一个暗号,九仙人相互知根知底,一看即知。”便朝着他手指的方向行去。
到了一个丁字路口,又在路边一颗大树上发现空空儿的标记,知是左转弯。如此每到路口,均有空空儿的标记指示,一路行去,到了一家饭店。寻思空空儿会不会就在饭店里,正好午饭时候,便到店里打尖,点菜之时留意空空儿的影踪。
等候上菜的工夫,听见邻桌有人说话道:“说到神偷,苏州城便有一个极厉害的,名曰懒龙。其人窬墙过户,如入无人之境,更兼义气过人,死党极多。但比起这个白莲妖贼‘黄眉毛’,还是技差一筹……”
此人说到这里,对桌中一个长得五短三粗的汉子投去犀利的眼光,但随即消隐,埋首喝酒了。
对桌那五六人身上俱紧束短衣,腰带弓矢刀剑,一看皆是练家子,非等闲之辈;邻桌则是两名捕快。少冲心想:“那些人多半是绿林豪杰,这正是老鼠遇上猫了。”
听邻桌另一个捕快道:“你说的那个懒龙,我也知道。听说他自小就会着了靴在壁上走,如履平地一般,稻草灰垫于鞋底,走步绝无声响。又会说十三省乡谈,口音肖极。与人相扑,掉臂往来,倏忽如风。夜间可以连宵不睡,日间可以连睡几日,有时饭量极大,酒数斗饭数升,不够一饱;有时几日不饿,当真是天生做偷儿的材料。每次做案,必于壁间画一枝梅为记号,从未失手,就是被捕入狱,没几日便无罪释放了。如此厉害,那黄眉毛会强过他?”
前一个捕快道:“懒龙终究是人,那黄眉毛近似于妖,其身形能随意收缩,无孔不入,还擅于穿墙、隐身,便无墙能阻了。肩挎一布袋,管你金山银山,尽可收纳其中。就算抓得了他,这世上也没有牢房关得了他啊。”
后一个捕快听了连声啧啧,道:“如此说来,咱们接了这苦差事,定然抓不到偷金之贼,回去少不了挨棍子。”
前一个捕快叹道:“知县官人失金固然心痛,却不识贼偷之厉害,岂是我两兄弟抓捕得着的?当是拿我两兄弟出气罢了。”两人愁苦无计,正自哀叹,忽从店门外奔来一名青衣皂隶,指名要找两位捕快。两人道是来拿违限的,吓得掉杯于桌。谁知那差人拿出火签道:“二位兄弟叫我好找。知县官人差签来叫二位回去销牌,失金之案不必再追究了。”
两人如释重负,却又忍不住问他道:“这是何故?”来人道:“俺也不知道,不过衙里出了一件怪事:昨夜账房失窃,有人偷走累箱账册,次日却又送回衙门之外。”
三名捕快说话声中离开了饭店。对桌中有人拍桌叫好道:“黄眉毛这招妙啊,那账册中必有县令贪贿的证据,把柄落入人手,县令如何不怕?谁知贼偷原封不动的送回来,虚惊一场之后方识其手段,于其盗金之案再不敢追究了。”
另一人道:“此着与懒龙哥哥当年智赚临安府尹有异曲同工之妙。”旁边一年轻壮士问道:“懒龙哥哥当年如何智赚府尹的,可有故事?”众皆附和:“某等愿闻其详!”
那人道:“当日有富户到临安府衙告状,说是家中失了财物,只壁上画了一枝梅花。府尹着捕役严行缉查,也不知是张三李四,哪个肯来认帐?到期比较,少不了挨些棍子。公人占风望气,确也不简单,最后真还查出懒龙来,把他解到临安府里来。府尹升堂,使臣禀说缉着了画梅花之人,府尹道:‘何以见得?’捕役道:‘小人们严查细访,一毫不差。’懒龙辩道:‘小人是良民,画不来梅花。公差们抓不到真凶,拿小人来冒充的。’捕役虽一口咬定,却无真凭实据,府尹虽暗自疑心,又怕放走了真凶日后没处拿了,只得权发下监中收监。
懒龙一到监中,便好言对狱卒道:“进监的旧例,该有使费,我身边之物,尽被做公的搜去。我有一主银两,在岳庙里神座破砖之下,送与哥哥做拜见钱。哥哥只做去烧香取了来。”狱卒似信不信,免不得跑去一看,果然得了一包东西,约有二十余两。狱卒大喜,遂把那人好好看待,渐加亲密。一日,那人又对狱卒道:“小人承蒙哥哥盛情,十分看待得好。小人无可报效,还有一主东西在某外桥垛之下,哥哥去取了,也见小人一点敬意。”狱卒道:“这个所在,是往来之所,人眼极多,如何取得?”那人道:“哥哥将个筐篮盛着衣服,到那河里去洗,摸来放在篮中,就把衣服盖好,却不拿将来了?”狱卒依言,如法取了来,没人知觉。简简物事,约有百金之外。狱卒一发喜谢不尽,爱厚那人,如同骨肉。晚间买酒请他。酒中那人对狱卒道:“今夜三更,我要到家里去看一看,五更即来,哥哥可放我出去一遭。”狱卒思量道:“我受了他许多东西,他要出去,做难不得。万一不来了怎么处?”那人见狱卒迟疑,便道:“哥哥不必疑心,小人被做公的冒认做我来也送在此间,既无真名,又无实迹,须问不得小人的罪。小人少不得辨出去,一世也不私逃的。但请哥哥放心,只消的个更次,小人仍旧在此了。”狱卒见他说得有理,想道:“一个不曾问罪的犯人,就是失了,没甚大事。他现与了我许多银两,拼得与他使用些,好歹糊涂得过,况他未必不来的。”就依允放了他。那人不由狱门,竟在屋檐上跳了去。屋瓦无声,早已不见。
到得天未大明,狱卒宿酒未醒,尚在朦胧,那人已从屋檐跳下。摇起狱卒道:“来了,来了。”狱卒惊醒,看了一看道:“有这等信人!”那人道:“小人怎敢不来,有累哥哥?多谢哥哥放了我去,已有小小谢意,留在哥哥家里,哥哥快去收拾了来。小人就要别了哥哥,当官出监去了。”狱卒不解其意,急回到家中。家中妻子说:“有件事,正要你回来得知。昨夜更鼓尽时,不知梁上甚么响,忽地掉下一个包来。解开看时,尽是金银器物,敢是天锡我们的?”狱卒情知是那人的缘故,急摇手道:“不要露声!快收拾好了,慢慢受用。”狱卒急转到监中,又谢了那人。须臾府尹升堂,放告牌出。只见纷纷来告盗情事,共有六七纸。多是昨夜失了盗,墙壁上俱写得有“我来也”三字,恳求着落缉捕。府尹道:“我元疑心前日监的,未必是真我来也,果然另有这个人在那里,那监的岂不冤枉?”即叫狱卒分付快把前日监的那人放了。另行责着缉捕使臣,定要访个真正我来也解官,立限比较。岂知真的却在眼前放去了?只有狱卒心里明白,伏他神机妙用,受过重贿,再也不敢说破。
众人正听得逸兴遄飞,忽有人叫道:“薛大哥回来了,懒龙大哥必是活捉了白莲妖贼,薛大哥回来报喜。”说着向店门口迎去。
门口姓薛的那人手拎一双马靴,朝说话之人瞪了一眼,说话之人立即醒悟手捂嘴巴,姓薛的问道:“公子可在楼上?”先前那人只是点头,再不敢一语。
姓薛的立即快步奔上楼去。
少冲听得仔细,两人话中“白莲妖贼”定是黄眉毛,听空空儿提过九仙人中有一个长着黄眉毛的,这帮人言谈中似与白莲教相仇,说不定空空儿已被他们抓住了。他瞧见姓薛的进了天字号房,此时想查个究竟,便向店家说要住店。
店家带他看房,只让他住最末一间,离天字号尚隔着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