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火海刀山皆睥睨(3 / 7)
日本武士间的争端、仇隙往往通过决斗解决,败的一方无论怎么有理此后也毫无怨言。
龙百一道:“咱们先说好,风魔小太郎败了,永世不再纠缠丰臣小姐,放咱们走;少冲兄弟败了,咱们情愿受戮。”当下收了刀。美黛子也把刀收回。
其实龙百一对少冲能打败风魔小太郎并无把握,朱公子早遣人到地方卫所调兵,大军随后即至,他想借此拖延时机,官军一到,至于谁胜谁败已不重要了。
风魔小太郎昂首走到场中,打手势向少冲挑战。美黛子把手中的刀交给少冲,瞧向他的眼中流露出期许的目光。少冲自大战闻香宫后元气大伤,虽经天浴泉调理后有所恢复,但魔功被破,之前的武功大打折扣,要打败眼前这个名振东洋的武士更无多少胜算,但有黛妹的激励精神大振,向她点了点头,握刀走向风魔小太郎。
风魔小太郎按刀瞋目,瞧着少冲,待他刚一停步,猛然抽刀向少冲冲过来,人未到,仿佛龙门浪涌,碧海潮生,少冲已觉气势逼人,不禁右脚后撒半步,紧握刀柄的手已渗出冷汗。便在此时,风魔小太郎已然近身,野太刀高举过右肩,向左下猛烈一劈。少冲守势,自然而然横刀头顶挡格,两刀相碰,火星四射,铿然有声。风魔小太郎下劈的力道极猛,直劈得少冲被刀背撞中额头,眼前金星乱舞,双腿也是一阵颤抖。
寻常的武士刀乃刀身甚长的双手剑,微弯,与胁差成对佩带,武士视之为侍魂,刀锋坚锐,兼作盾、刀用。而风魔手中的野太刀较之武士刀还长四之有一,刀刃也较宽厚,加之风魔膂力奇大,用势迅猛,斩出一刀,如万丈高墙崩塌。此刀法重在一鼓作气,如狼奔豕突,势不可当,敌人往往无与抗手,不是一刀毙命,便是被击落手中兵刃。在日本此剑法流派名为萨摩示源流,开创者是东乡肥前守重位,风魔小太郎得其真传,在京都金阁寺扬刀立威,得到北条家五代家主及丰臣秀吉重用。他一刀击下,未将少冲击毙,也未将少冲的刀击落,不免有些吃惊,跟着挥刀拦腰横削。萨摩示源流的横削作弧形而进,与中原刀法中的横削有所不同,风魔小太郎又在其中糅合了林崎流拔刀术,锋芒毕集刀尖,攻击力道惊人。
萨摩示源流一味猛攻,于对手如何用招全然不理会,风魔相继使出“旋风斩”、“鬼马斩”、“回环击”多个绝招,少冲的流星惊鸿步法派不上用场,只得以轻功闪跃腾挪,避其锋芒。风魔小太郎的刀既快且猛,但少冲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饶是如此,风魔小太郎刀挂劲风,把少冲的衣衫多处割破,刺得他肌肤隐隐生疼。但想这么下去终非了局,便趁风魔小太郎露出破绽时转守为攻,使出平天下剑法。武士刀名刀类剑,辅以其雄浑的内力,平天下剑法较之当年的武家剑法威力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但不论他使出去的剑法如何精妙,甫遇风魔小太郎的刀,如滔天大浪中的小舟,狂风暴雨中的纸风车,脆弱得不堪一击。加之武士刀使之不惯,剑法上打了一半的折扣。
观战的藤原武藏、竹中半兵卫等人面露喜色,均想:“瞧这情势,风魔君必将这小子斩为肉泥,再杀了这那两个假冒忍者的蛮人,樱花神社连夜搬往别处,就算明军真的到来,不免捕风捉影,扑一场空。”
龙百一对日本各流派剑法略知一二,认出风魔小太郎使的是萨魔示源流参杂林崎流,但如何破解却不得其法,美黛子见少冲处境不利,也是急上眉头,虽知其法,但一则碍于身份,不便直言提醒,二则怕少冲因此胜了却觉不光彩,转眼瞧见龙百一焦急的神情,忽然有了主意,便自言道:“守得云开见雾散,大雨过后现霓虹。”她说得小声,似乎随口念出来一句诗,身边的龙百一立即会意,知道丰臣小姐暗示破解之法在一个“忍”字,忙对少冲叫道:“少冲兄弟,忍住,不要出击。”
少冲一心对敌,并未听到龙百一的叫声,直到被风魔小太郎击倒在地,才听见龙百一叫道:“以逸待劳,以无胜有。”立时师父铁拐老的话在耳边响起:“以虚击实,以无胜有,从心所欲不逾矩,这便是‘随心所欲掌法’的最高境界了。”他一直以来对这“无招胜有招”不大明白,这时却忽有所悟。他也曾从萧士仁传授兵法,知道“以逸待劳”用于敌强我弱,以小搏大,我方或隐忍以待,或声东击西,俟敌疲惫之时出击,彼时敌人已无还手之力,任我宰割。萧士仁还援引春秋时长勺之战的先例阐解,其时齐强鲁弱,两军对阵,齐军战鼓频敲,鲁军却偃旗息鼓毫不理会,待齐军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鲁军才挥旗疾进,长驱直入,打得齐军落荒败北。其实东洋忍者对这“忍”之一条修炼得十分到家,他们为给敌人以致命一击,有时十天半月隐伏一处,不吭一声,不挪一步。
却说少冲听了龙百一指点,恍然若悟,当即翻身站起,似左实右,忽前已后,使出流星惊鸿步法。风魔小太郎战了这许久仍未杀死少冲,早已沉不住气,大步上前,向少冲连劈几刀。但如此却入了少冲的连环圈套,他越是想劈中少冲,却越是劈不中少冲,越是劈不中是就越是焦躁,越是焦躁又越是劈不中。他刀上的力道渐衰,转身移步间已无先前迅疾灵活,他也觉情势于己不利,但也只好奋力劈砍,不容少冲有隙可趁。所谓狂风不终朝,暴雨不终夕,任你力大无穷,也有衰竭之时。少冲见趁他扑来之势虽猛,已无后劲,当即侧身闪到他背后,伸手在他腰间一托,这一招“顺水推舟”借力打力,直把风魔小太郎抛出丈远落地,跌了个猪啃屎。他立即弹身站起,还欲再战,突然鼻血喷流,自感败相狼狈,上百双盯着自己的眼睛似乎都带着嘲笑,丰臣小姐温柔的目光更对他瞧也不瞧,一时万分羞辱,把刀一横,便往脖子抹去。
却见一个人影闪到,“当”的一声,风魔小太郎手臂一震,野太刀被来人劈落,又被他接在手中。少冲见那人正是藤原武藏,其时风魔小太郎挥刀自刎,他立身处相距足有五尺之远,跃近、拔刀、劈刀、接刀,一连串之事只在瞬息之间,这人武功似乎还在风魔小太郎之上,不由得暗自惊佩。听藤原武藏道:“小太郎殿,大丈夫志在四方,岂可为一个女子自寻短见?何况谁胜谁负,总是最后才见分晓。”说罢把刀还给风魔小太郎。他这句话以倭语说出,三人中也只龙百一懂得。只见风魔小太郎掷刀于地,大吼一声,抱头狂奔出去,不久没入夜色,天边传来他凄婉的歌声。少冲听歌声中满含伤心绝望之情,看了一眼美黛子,见她避开自己的目光,心中也感恻然。
龙百一道:“胜负已分,什么最后才见分晓,快让开道来,老爷们要去了。”竹中半兵卫道:“适才定约之时,你说‘风魔小太郎败了,永世不再纠缠丰臣小姐,放咱们走’,如今风魔确也不幸落败,他要放你们走,并非我也放你们走。小姐,神主大人及神社的安危为重,只好对不起你了。”他手一挥,众衙役齐声喊杀,向四人立身处围拢。
龙、贯两人暗骂“卑鄙”,又想:“官军这会儿还没到,情势已急,只有血拼一场了。”执刀与少冲成三足鼎立之势。美黛子立身三人之中,是让少冲脱险,还是让他死在这里,心中摇摆不定,矛盾万分,眼见众衙役越逼越近,刀枪剑戟在火光下闪着吃人的寒光,心想:“少冲君死了,我也不苟活,最好我俩都死在这里,来世再做夫妻。”便去握少冲的手。少冲也是一般心思,恰好把手伸过来,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处。
正在这危急之际,却见南面冲入一大队人,挡在四人身前,皆身着夜行衣,蒙了面孔,足有两三百人之多,当中有人用东洋话喊道:“打架有伤和气,不要打了。”龙、贯二人均是一喜,知是朱公子到了。少冲正在发愣,却听耳边一人细声:“少冲兄弟,咱们又见面了。”转眼见说话那人只露出两个眼孔,却认得是镇压白莲教有功官封登莱镇总兵的萧士仁,喜道:“萧将军怎么来了?”问这话时,萧士仁忙竖指示意禁声。少冲才想起朱公子曾叫薛慕荣去地方卫所求兵,竟请到了堂堂的萧总兵,却不明白官军何以隐藏形迹,行事仿佛强盗打劫。
原来萧士仁自白莲教之乱平后升任总兵,驻守临清清剿余孽,这日正巧在卫所练兵,看过朱公子的信函后,一切依朱公子所授密计行事,日间照旧操练兵马,到了傍晚,他召集三百名亲兵,说是到峄山村清剿一伙白莲教徒,待到了峄山村,却令亲兵换了平民的衣衫进入临清城,夜里又换成忍者的惯常装束,人衔枚,刀入鞘,分批潜入州衙。时当衙内变乱纷起,州衙四周巡哨的忍者一时不辨真假,还道是自己人赶来救急。是以官军齐集衙内,藤原等人还浑然不觉。
这时官军突然出现,藤原武藏、竹中半兵卫都是面面相觑,均想:“从哪里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来路不明的人,我等居然毫不知觉!”藤原武藏叫道:“你们的什么的干活?”竹中半兵卫见这问话不妥,忙跟着道:“知州老爷不在衙内,我是同知黄时俊,阁下带了这么多人擅闯州衙,该当何罪?”
朱公子唇上一撮仁丹微髭,一身倭人大官的装束,与倭人倒也有几分相似。当下洒然一笑,用东洋话道:“敝邦与天朝素相往来,后因朝鲜之事生了芥蒂,断绝邦交已有四十年,如今敝邦丰臣氏倒台,新朝继立,愿与天朝修好。我是将军大人派到大明的使臣,新交了一个中国朋友,他知道我来自日本,说我日本不出美女,而他中国美女如云,我当然不服啦,便跟他说我国有四大美人,武将源义经的爱妾静御前、织田信长之妹阿市、明智光秀之女细川玉子,还有这位丰臣秀吉的孙女丰臣美黛。恰好听说丰臣小姐就在临清城,便带他来瞧瞧,谁知他猴急跑在前面,必是看到这位丰臣小姐貌若天仙情难自禁,言语无礼冒犯了诸位,看在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的份上,诸位高抬贵手,饶他去吧。”他说了一口流利的东洋话,藤原、竹中等人都露出吃惊的神色,对望一眼,却又半信半疑。
竹中道:“你家乡何处?可有出使的牒文?”
朱公子自称长崎人,大谈长崎名胜特产、名人轶事,俨然真的生在长崎,长在长崎,末了还添一句:“不想诸位也在黄知州府上作客,他乡遇故知,真是不胜之喜。”避口不谈牒文之事。
竹中仍未全信,但神情已无先前冷傲,说道:“还请星使出示通关牒文。”
朱公子途中一时兴起,找了一套日本的官服假扮使臣,哪有什么通关牒文,没想到这倭人不易上当,只好道:“我出来玩耍,要紧的物事可不能随身携带。”却听徐鸿儒叫道:“我认出来啦,这人是朝廷派来征剿白莲教的监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