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正照风月鉴（1 / 1）
凤姐儿设下两个“毒局”让贾瑞肉体和精神遭受了巨大的折磨，被泼了一身屎尿的贾瑞回到家中也不敢说实话，只得说自己失脚掉在茅厕里了。此时的贾瑞无疑恨透了凤姐儿，但想到凤姐儿的模样儿，又恨不得搂在怀中，这相思痴情的病根更深了。
看看这瑞大爷，虽然心心念念着凤姐儿可又再不敢往荣府那边去了，贾蓉、贾蔷时常来索要银两，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尚未娶亲，相思成疾，再加上两回冻恼奔波，身体扛不住生了重病：心内发膨胀，口内无滋味，脚下如绵，眼中似醋，黑夜作烧，白昼常倦，下溺连精，咳痰带血。所有病症，基本上都添全了。
我们说《红楼梦》最讲究“命运”二字，像贾瑞这样的人可以说是“无命无运”。其实读这本小说开始的时候你会非常讨厌贾瑞这个人，他真的就像一个社会小混混一样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但是当你细细去品读这个人物的时候你会觉得他真的好可怜，甚至会有些心疼。贾瑞从小就和祖父贾代儒生活在一起，作为一个老儒他古板、严肃，从来对这个孙子没有半点生活上的关心，只要略有过失不是打就是罚，他从来就没有感受过来自家庭的关爱和呵护。
再说他调戏凤姐儿这件事儿，当然从伦理上讲小叔子调戏嫂子是违背人伦道德的，可退一万步讲贾瑞才二十岁，和宝玉一样正值青春年华，宝玉可以“梦游太虚幻境”为什么贾瑞不能有对于爱情和性的向往呢？在王熙凤甜言蜜语以及一步一步的攻势下这个年轻少年毫无任何招架之力，因为他从中第一次感受到了外人对于自己的那份夸奖和表扬，所以他说“死也愿意”。如果当时凤姐儿不是一堆好话而是反手抽了他一嘴巴，或许他能够醒悟，没办法，这就是命中注定的事情，所有缘都将会有一个了结，挣不脱也逃不掉。
贾代儒见孙子病重也是到处求医问药，和秦可卿一样各种药都吃了，各处名医也请了皆不见效，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后来有人说了个方子“独参汤”，中医常讲“人参有大补的功效，对人恢复元气十分有帮助”，可是贾代儒就是贾家学堂的一个老师，像人参这种稀罕物他哪里有能力去担负，可巧不巧此事转了个圈又回到凤姐儿这里了。
贾代儒来荣府求参，王夫人命凤姐儿秤二两给他，凤姐儿回说：“前儿新近都替老太太配了药，那整的太太又说留着送杨提督的太太配药，偏生昨儿已经送了去了。”看看此时王熙凤的态度和前文那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前面王熙凤探望秦可卿的时候曾说过“咱们若是不能吃人参的人家，这也难说了。你公公婆婆听见治得好你，别说一日二钱人参，就是二斤也能够吃的起。”秦可卿说吃人参王熙凤二斤也有的，到贾瑞这里连二两都没有，为什么？因为秦可卿是宁府少奶奶和王熙凤是惺惺惜惺惺，那是她欣赏喜爱的人所以多少她都舍得；到贾瑞这边王熙凤从心底都恨死他了巴不得他赶紧死，“毒局”都设下了她此时又怎能心生怜悯之心呢？
因为是王夫人吩咐的凤姐儿又不能不办，于是将一些渣末泡须凑了几钱，命人送去，只说“太太送来的，再也没了。”这就好比跟贾代儒说别再来求了，再求我们也是没有了。“独参汤”吃不成，就等于宣告了贾瑞的死期将近。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跛足道人来化斋，说专治冤业之症，于是赐给了贾瑞一个宝贝，天天看时，此命可保。说完从自己的褡裢中取出一面镜子，上边写着“风月宝鉴”四字，递给贾瑞道：“这物出自太虚幻境空灵殿上，警幻仙子所制，专治邪思妄动之症，有济世保生之功……千万不可照正面，只照他的背面，要紧，要紧！三日后吾来收取，管叫你好了。”
最开始破题的时候就曾说起过《红楼梦》原来曹雪芹直接就将其命名为《风月宝鉴》，其实所谓“风月宝鉴”就是一种“死亡的警醒”同时也是一种救赎，最重要的是告诫世人要学会“克制”，如果贾瑞真的能克制自己的情欲，克制自己对于凤姐儿的幻想他也不至于走向死亡。再说这位跛足道人，他不是第一次登场了，第一回的时候用一首《好了歌》度化了甄士隐，他能度化甄士隐未必度化的了贾瑞，因为误入情网中必定在劫难逃。
贾瑞拿起镜子先照了照反面，只见一个骷髅在里边，这其实就是死亡的幻象。其实中国人对于死亡一直都是畏惧的，这一点和西方不一样，西方人认为唯有死亡之后灵魂才能得到救赎，而中国人对于“长生不老”有一种迷恋，对死亡有恐惧，但其实每个人的最终归宿都是难免一死，大彻大悟之后就明白“一切情欲、色欲、财欲、物欲到头来皆是一场空”，所以风月宝鉴照背面就是对自我的救赎，就是对欲望的克制。
背面的骷髅将贾瑞吓了一跳，这个时候他又将正面一照，只见凤姐儿站在里边向他招手。贾瑞心中一喜，荡悠悠的觉得进了镜子，与凤姐儿云雨一番，凤姐儿仍送他出来。这就是在幻想和现实当中迷失了自我，也就是说贾瑞深陷在了自己对于情欲的幻象当中不能自拔，这就说明再高深的度化也难以抵挡情欲泛滥。贾瑞就这样每次只照正面，凤姐儿就在里边招手叫他，如此往复三四次，刚要出镜子来，只见两个人走来，拿铁锁把他套住，拉了就走。贾瑞叫道：“让我拿了镜子再走！”到这里贾瑞的生命彻底进入了倒计时，离死亡越来越迫近，就算到死他还是难以忘却自己在镜子中的美好，被情欲牢牢束缚住。
镜子掉了，贾瑞也没气了，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断送了，贾代儒夫妇哭得死去活来，毕竟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难以接受，可是这位老儒不去怪罪自己孙子无能反而怪罪起了镜子，于是命人用火来烧，此时镜子也开口说了话：“谁叫你们瞧正面了！你们自己以假为真，何苦来烧我”正哭着，只见那跛足道人从外跑来，喊道：“谁毁‘风月鉴’，吾来救也！”说着，直入中堂，抢入手内，飘然去了。好一个自作孽不可活，也是可怜贾瑞这一辈子，明明可以有大把光明美好的前途，偏偏因为难以克制的情欲断送了自己。
到这里贾瑞的故事就告于段落了，那究竟谁该为贾瑞之死负责呢？凤姐儿自然是逃不了干系，如果不是她好言好语一步一步将贾瑞拖进情网当中后文也不会发生，贾瑞的“痴”映射了凤姐儿的“毒”，从此她也给自己埋下了一个孽缘，后续是会应验的；再有就是他的祖父贾代儒，身为一个知识分子全然对自己孙子在生活当中的一切漠然无视，从来没有必要的沟通，只会抬手就打过失就罚，这样家庭中成长起来的贾瑞内心都是畸形的；最后就是贾瑞自己，偏偏遇上了王熙凤，他那纯洁真诚的爱不巧用错了地方，被困在情网当中不可自拔越陷越深，风月鉴中仅存的那一点虚幻的希望美好却给自己招致了死亡的归宿，可悲可叹。
从始至终曹雪芹只是在叙事从未有过一丝对于人物褒贬评价，这样才能让他将每一个人物的个性发挥到极致，就连贾瑞这样的人作者依旧给予了可怜在其中，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满身缺点，一无是处，贾瑞对待这份他认为的感情是真挚的，但就是用错了地方，这就成了可悲之处。
本以为秦可卿会因病去世不巧贾瑞走在了她的前边，其实远方还有一个人也默默地辞世了，他是谁？秦可卿的结局又是怎样，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