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弦一柱,怅惘思华年(4)(以诗叹情)(1 / 1)
韵烟将手中的茶杯搁下,摆摆手谦虚笑道:“哪里算得上什么雅兴,不过是长日里闲来无事,打发时间而已。”
“姐姐这话可将妹妹说得无地自容了。”我打开随手翻了几页,亦笑道,“说来惭愧,这《全唐诗》妹妹儿时也算是读过不少,可惜大多是被教书先生逼着背的,一首诗往往是只知其诗而不解其意,囫囵吞枣硬撑下去的罢了。”
“姐姐我又能多懂些什么?不也只是走马观花地看上一两首,恐怕该是妹妹笑话我附庸风雅了。”韵烟嘴上说得轻快,却兀自将目光转向了窗外,似是在看竹叶反射日光耀起的一抹光影,又似是在出神,许久后才低头看看茶杯中漂浮的茶末,幽婉道,“不过有一人的诗,我倒是极喜欢的。”
我侧首望向她问:“姐姐说的是?”
“枫叶千技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韵烟并未回答我,只顾低声吟诵着,及至后两句动情之处,竟涌出些泪意来,“心思要是何等细腻柔婉的女子,才能写出这等幽美的诗句。”
“姐姐方才读的诗可是晚唐女诗人鱼玄机作的《江陵愁望有寄》?”我不免也有些动容,颇为感慨,“枫叶繁复纠结,叶叶生愁,飘洒一地。江桥岸下藏泪,水之悠悠,愁之殇殇,相思不停,愁思不断。奈何她等了一生,也没能等到相伴一生的良人,最终只能如江边的那片落叶,在美丽盘旋和复杂纠结中默默死去,化作灰烬。半生如絮,繁华谢尽,红颜终薄命。”
“相伴一生的良人……”韵烟喃喃低语了一句,忽地轻笑出声,“何止是她,这世上能等来相伴一生的良人的,又有过几人?也难怪她会写,‘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姐姐为何这样说?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姐姐又怎知不会遇见一个能够和自己相知相爱的人?”我说这话本是想劝慰韵烟,谁知话刚说出口,心里却慌了起来。是啊,往后的时光还那样长,长得仿佛还有一生的时间去等待。然而宫深如海,沉浮不定,我此生又将归往何方?
韵烟摇摇头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连鱼玄机这等风尘女子亦只能是求而不得,我们这些自小养于深闺,如今又深没入宫的女子来说,更只能是可望而不可求了。举国三年一选秀,每三年都有多少女子被送入这宫里来,而到最后能得到幸福的有几人呢?所谓辉煌的宫殿,华丽的衣裳首饰,到头来不过是死物罢了……”
“所以鱼玄机才宁愿强迫自己做到‘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也不想‘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我说着,突地笑了,“我们今儿真是怎么了,尽拣这些不舒心的话说。”
韵烟微微一愣,旋即也“嗤”地一声笑了:“都怪我不好,害得妹妹陪我白白难过了一番。”
于是二人重沏了壶茶,闲聊了起来,虽然都只是些家常小事,但也甚是愉快。
我同她聊得很是投缘,又觉她待人极是亲和,不由心生好感,况我初入宫来,若能交好结缘,定是一桩美事,于是浅笑道:“既然我们如此有缘,不如认了姊妹吧,日后也好互相扶持。”
她闻言,想是亦有此意,惊喜笑道:“妹妹这番美意,姐姐我心领了,若是能有你这样可人的妹妹,姐姐我脸上也算是有光了呢。”
我心底一喜,复又笑道:“只怕妹妹我这一问是多余了,若我记得没错,我们相见的第一日便已经开始姐妹相称了。”
韵烟感叹道:“一切都是缘分吧。”
窗外是如金的灿阳,漏过一树繁枝密叶投下一地零星光影。我抬眼看去,偶见微风在叶片间抖落下细小的灰尘,在那光影里沉浮翻转,似香炉中的如雾青烟,缭绕弥散,只觉格外静好。忽闻屋外微有悉嗦之声,隐约是有数人匆匆行过,未多时,又有喧闹声传来,且越来越大。
我与韵烟相互对视了一眼,疾步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