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雷轰顶（1 / 1）

残阳如血，一抹艳丽的鲜红从中秋时节金灿灿的草木间隐去，层层山峦显现成一个个突兀、嶙峋的巨大阴影。一座七层砖塔直插天际，耸立在山巅之上，巍峨、肃穆百尺之内鸟兽绝迹。此时一个高大、消瘦男人，站在那狭小、光滑的葫芦型塔刹顶端，双手紧紧攥住避雷针，竭力保持着身体平衡。狂风骤起，将男人衣襟掀起，在半空中猎猎作响，宽大的衣服下面是一排排突起的肋骨，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只被避雷针挂住的风筝。

狂风过后，铺天盖地的乌云掩来，旋即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滚落下来，一滴滴、一串串，越来越密，直至联结成一张无边无际的雨幕，树冠上的果实、枝杈被打落遍地。塔刹上的男人在暴雨中左跌右撞地挣扎，突然，一道蛇形闪电如利剑般从天空中斩下，劈开浓密厚重的云层，径直斩向塔刹，一团刺眼的白色光球在男人身上炸裂，这只短线的风筝飘飘摇摇从高耸的塔刹上坠落地面，“轰隆隆”一阵滚雷声由远及近，在山峦间连绵回响。

明月皎洁，冷冷清辉洒落大地，男人仰面朝天躺在山坡上一滩泥洼里，似乎停止了呼吸。而他那微微张开的双眼中，各自映照出一白一黄两轮满月，如太极图中阴阳鱼般相互缠绕、追逐流光溢彩，再细看时，却发现每只眼球中都出现了两个瞳仁，发散出妖异的光芒。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那僵直的手指微微一动，接着手臂、小腿抽动了一下，这个人还活着。

“这是阴间？”男人苏醒后的第一个念头，“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思绪，他双手后撑，慢慢从泥洼中坐起，吐出一大口雨水，衣服上残留的积水沿着背脊淌下，冷得他浑身颤栗。四周如铁桶般一片漆黑，今天是中秋节，诡异的是天空中竟却看不到一丝亮光。

“要不，爬上去再跳一回？”男人一心求死原本打算跳塔自尽，现在看来是没有成功。一阵冷风吹来，他上下两排牙齿“咯咯～”地撞击着。

“算了，今天太冷，挑个好日子再跳吧。”他宽慰着自己，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身体，好像没什么大碍，这让他有些费解，毕竟是从几十米高的塔顶摔下，为什么一点伤都没有？

男人凭着记忆摸索至陵园的青石大道，手扶护栏拾级而下，经过宽阔的停车场，终于摸到陵园一米多高的伸缩栅栏门，翻出栅栏门又走出十几步，眼前忽然一亮，仿佛从一间黑屋子里出来，天空中一轮满月将山上的草木、道路映照得清清楚楚，山脚下陈家镇中，星星点点几处亮光，平添几分人间烟火的气息。回头再看陵园却隐匿在无尽黑暗中，仿佛不曾存在过。

男人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山脚下陈家镇租住的小屋内，将身上湿衣服脱下，一件件扔进泛黄的塑料盆里，扯过铁丝上挂着的一块千疮百孔的破毛巾擦了擦身体，换上一套松松垮垮的秋衣秋裤，颓然倒在床上。这个男人名叫曾无学，三年前从天桓市区搬到这近郊的陈家镇，开始了他的职业炒股生涯。他租住的这间小屋是大杂院最里面的一间东厢房，大杂院一共住着四户人家，房东一家四口住三间正房，两间西厢房各租住着一家在镇上做小生意的中年夫妇。三个女人一台戏，每天晚饭后，院子里总会传来三个女人聊天或拌嘴的声音，刚搬过来时他有些不习惯，但过了一段时间，感觉也挺有意思，镇上每天发生的大事小情她们都会准时播报，而且还添油加醋地渲染一番，这些内容也给他那孤寂、无聊的生活多少增添些趣味。

那年，在两个月的时间曾无学不停地买进卖出，股票账户上的资金曲线一路高歌猛进翻了三番，他有了一种顿悟的感觉，股票涨跌了然于胸，从此股市将成为他的自动提款机，从此他将踏上财务自由之路，开启人生的新篇章。刚搬进来时，曾无学手书一副墨宝——天玑工作室，天玑为北斗七星中的财富之星，也寓意着他的梦想。如今，字幅早已不见了踪影，挂字幅的铁丝被当做了晾衣绳，搭着两块毛巾、抹布。

命运和曾无学开了个玩笑，他账户里的纸上富贵还没来得及兑现，牛市变成了熊市，账户资金几周内便经历了腰斩、膝斩、贴地斩，曾无学不甘心，想尽办法借钱再战，信用卡套现、小贷，只要能借到不管利息要多高。三年里不断的亏损和拆东墙补西墙的还债，让他心力交瘁，望不到尽头，这间屋子里只剩下发霉的气息和无边的绝望。他想到马孔多那场下了四年十一个月零两天的大雨，对他的人生来说又何尝不是？于是他将这天玑工作室改称为马孔多。

扔在床头的手机忽然一振“嗡～嗡～”作响，曾无学拿起来看了一下，是小贷公司打来的，他没有去接，显示还有38个未接电话。手机执拗地响了一会儿，最终停歇了下来，这些追债人是不会放过他的，他原本打算今天从陵园里的高塔上跳下来结束这一切，谁曾想竟能回转，又重新躺在这张床上。明天的事情谁都无法预料，不去管它罢，曾无学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睡至深夜，眼眶处一阵疼痛袭来，曾无学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是午夜一点十二分，他抬手摸了一下眼眶，忽然感觉有些异样，便从床上爬起，来到墙上挂着的镜子前，镜中一个貌似雷震子模样的脑袋正死死地盯着他，一拃长的头发根根直立，胡须有如钢针般刺向空中，两只鸡蛋大小的青白色眼球凸出眼眶，每个眼球中间都有两个瞳仁，一黄一白，滴溜溜乱转。

“啊～～～鬼！鬼～啊！”曾无学惊叫一声踉跄后退，镜中的那个影子也同样的惊慌失措，向后退去，他顿时醒悟过来，镜子里的这个怪物是自己的影像！曾无学手抚心口，平复片刻，又去仔细端详着镜中的模样，这铁青脸色双目凸起的造型有如三星堆出土文物的那副凸目青铜面具，也许这世上真的有这样一类凸目人，只是因为某种原因，隐匿在芸芸众生中，他就是这个异类。

三年来，股市已经将曾无学折磨地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造化弄人，这回老天彻底做绝，将变成这个鬼样子，彻底断了他做人的念想！想到此处，那双凸目内顿时四股泪水如喷泉般飞溅，在镜子上溅起一团团水花。痛哭了一阵子后，眼眶的肿痛感渐渐减弱，曾无学胡思乱想着，也许自己现在的这副鬼模样能吓退那些追债的小混混，这样也算是老天对他的一种补偿。而那双凸目在他的注视下却不争气地一点点收缩了回去，任他如何挤眉弄眼始终不肯再出来摆一个恐怖的造型。唉～～～，人走霉运的时候大概都是如此，出现的一点点希望最后总是会沦为失望。

曾无学将鼻子贴在镜前仔细观察，眼球已基本恢复原本的模样，只是在原来黑眼眸旁，多出一对若隐若现的淡黄色瞳仁，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既然不能装神弄鬼去吓人，那么他还是老老实实做个人吧。曾无学脸上涂满肥皂泡沫，找出刀片来，把胡子齐根刮去，露出一脸青白，又找出电推子来，装上3毫米卡尺，锄草般紧贴头皮往复来回直至成型。镜子里这幅小眼睛、大鼻子，耳朵还有些招风的样子，丑是丑了点，但现在却足以支撑起他作为一个正常人类的自信。史书上记载过许多重瞳之人，如仓颉、项羽、重耳等，据说都是人中龙凤。最夸张的是重耳，不仅四只眸子，还有四个耳朵！就凭这高配版的面相，想不出色都难啊！而他曾无学一个穷途末路的草民，竟也学着人家大人物生出重瞳天眼，不知道这老天这是在和他开什么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