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 渊渟岳峙(1 / 2)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庄子·大宗师》
杭州郊外,西溪以南,灵隐寺东。一条小径从大路上支出,穿过两片樟树林后,连至飞来峰脚下的一所清净孤宅。当中庭院里的空地上平铺细沙,一个中年男子腰系红带,赤裸着上身,右手提把木剑,站在绿油油的桂花树下。
对面一个少年与他对峙,也同样赤裸半身,腰系一条银带,双手也举着一把三尺木剑,剑尖耸动,朝那中年人几番进攻,都被中年人轻描淡写地挡开。
少年每发不中,不由得渐渐焦躁起来,心急之下出招更快,进攻更繁,却也失了准头。到后来几乎不成剑招,不一会儿便累的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中年人却依旧气定神闲,笑着摇头。
此时桂花树上落下只乌鸦,“啊、啊”地叫了起来,十分难听,那中年人忍不住皱眉去看。门廊下突然传出一个少女的呼声:“好机会!渊儿快动手!”
那少年闻声精神一振,箭步趋前,剑尖直刺向中年人的手腕。那中年人被乌鸦略微分神,慢了半分。然而他出剑极快,后发先至,竟抢先点在少年右手腕上。那孩子“哎呦”一声,手上顿时闪电般一阵酥麻,木剑随之落地。
门廊少女摇头叹气,中年人则得意道:“偷袭也不成,还差得远呐!渊儿,剑招是什么?既然没刺中,便须得再背一遍。”
少年颇为气馁,愁眉苦脸道:“太渊…太渊…哎!阿爸,我累了!”
中年人接道:“‘太渊星落追日月’!我说了多少遍,臂要直!腕要快!腰要低!正所谓‘招虚剑实,后发先制’,方是这云溪剑法的精要。不管对方如何花招百出,你只对准要穴刺下便是。刚才我点在你太渊穴上,你可还有力气提剑?如此便制住了敌人。我再问你:下半句的‘日月’又是指的什么?”
少年右手酥麻不止,疲累之下再无斗志,没好气儿地说:“是日复一日,月复一月!这剑法好难,练了三天,还是屡屡失准,总之就是练不成。”也不顾地上全是沙子,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肯起来了。
中年人姓卫名玹,身长八尺,人高马大,一张方脸上浓眉大眼,更添加几分威武。然而笑起来,口眼便弯成一片片月牙,顿显憨厚亲切。他平日宠惯了孩子,现在见儿子使起小性,不觉又好气又好笑,纵是恨铁不成钢,竟骂不出口。只是好笑道:“又在胡说八道了。渊儿,练武须有毅力恒心,方能日日精进,你练武不到半年,又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哪来的什么‘日复一日,月复一月’?”
他见儿子垂头丧气,不忍责备太过,便又安慰道:“不过依我看,你近几日倒也颇有进步。主要是反应极快,出手也越来越准,剑诀更记得烂熟。你阿娘的头脑聪明算是继承下来了。那‘日月’两字究竟指的什么怎会不知?再好好想一想。”
那少年是卫玹的小儿子卫渊,被父亲这一番又劝又哄,不好意思起来,答道:“日月嘛,是乳下七肋间的…日月穴。”说完扭头看着门廊下的少女,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儿。那少女也回他一个鬼脸儿,两人都笑了起来。
卫玹喜道:“不错,不错。来,站起来,咱们再练一会儿。”卫渊连连摆手,小脑袋摇的如拨浪鼓一般:“不行了,不行了,刚才阿爸点中我的穴道,一时半会儿解不开,手上半点力气也没了。”说着装模作样地弯腰提剑,一把木剑却怎么也提不起来。
卫玹直摇头,无奈苦笑,扔开木剑道:“罢了,罢了,今天到此为止吧。”
卫渊听了这话,笑嘻嘻地摸了把额头上的汗,却无意中将脸抹黑了。他笑着抬头看向卫玹,端的是这个年纪里的朝气可爱。中年人见状咧嘴大笑,和他一起向门廊走去。
门口的丫鬟等候良久,见两人走来连忙先递上两卷丝巾擦汗,服侍更衣,又从房里端来两杯温茶解渴消暑。随后拿出一笼糕点,竹盖揭开,现出一盘梅花形状的糯米糕,桂花清香扑面而来。那糕不知怎么做的,看着就觉得软嫩弹糯;当盘子晃动时,糕点也跟着摇头晃脑,令人忍俊不禁。
卫渊见了这糕,大为好奇,伸手正欲去拿。卫玹却飞速伸出一根指头往他小臂上一点,只听卫渊“哎呦”一声,顿时手臂酸痛,伸不出来了。卫玹哈哈大笑,问道:“渊儿,这又是什么穴?若是说不出来可不许吃。”
那少女是卫玹长女卫渟,年方十五,生的清丽俊朗,眉目间透着伶俐。她本来懒洋洋地坐在席上,见状忍不住起身,出手点向卫玹的日月穴,逼得他不得不后退避开。少女故作嗔态道:“阿爸也太欺负人!渊儿才十二岁,又是背穴道,又是练武的,累的都喘不过气了。吃块糕怎么啦?说不出来也可以吃。”
卫玹佯作生气,大声道:“都是你和你阿娘百般呵护他,才养成这般娇气。他是男子汉大丈夫,本事跟你差了一大截,还吃什么糕?我看多吃点苦头才对!”
卫渊本就不怕,见有姐姐撑腰,更是大胆起来,伸手先拿了一块糕放进嘴里,边吃边含糊不清地说:“谁说我说不出来?这是曲池穴。我小阿姐三岁,武功自然不如阿姐嘛。不过再过三年,我一定追上。不,一定超过阿姐!”
旁边父女两人都笑了。卫玹道:“好,这诸身穴道的位置、名字,倒是都记得清清楚楚,剑招要领其实也都明白,这份子聪明像你阿娘。不过就是不肯吃苦。”
卫渊听罢嚷着抗议:“阿爸!我一早和你练了这么久,怎么还说我不肯吃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