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女闾(1 / 2)
己蛰火上浇油惹怒了司隶长官,司隶长官一怒之下将己蛰与采菲的嘉奖对调。己蛰隐隐觉得采菲之所以被分到娼籍,或许是那个黑无常从中作梗,不过无论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事到如今,己蛰只能咬紧牙关接受现实,男子竟然为娼,己蛰认为这是天大的荒唐事。当他抱着被耻笑的心态硬着头皮来到女闾后,事情的发展居然出乎意料。
接待他的是女闾长官,一个锦衣华服、满头珠翠、浓妆艳抹、笑容满面的中年妇人,前襟绣着一对鸳鸯。她看了看己蛰的告身,便吩咐身边的缁衣士卒带己蛰去换衣裳。己蛰换了一身黑色粗麻短衣,青色头巾裹住发髻。
己蛰换好衣裳,缁衣士卒说道:“从今日起尔便是女闾之青奴。尔进来的门称为东门,女闾地上部分是个六边形的大院,每一面墙上各开一扇大门,分别为东、南、西、北、天、地。其实女闾的主要部分都在地下,共分六层,每层住着不同等级的娼妓,越往下等级越高,每层各占一个出入口,互不相通。自今日起,尔便是这第一层的青奴,只能由东门出入。尔需牢记自己的身份,不可胡闯乱撞,去了不该去的地方,也不许在门前张望。”己蛰连忙点头答应。
少顷,缁衣士卒将己蛰带到一个房间,房门上挂着一个牌子,写着四廿四,而所谓房门只是个竹帘,士卒掀开竹帘,高声说道:“肃静!最近来了许多新鬼,不少被发配到女闾为娼,正缺人手。自今日起此室内二十流莺就归此青奴管教。”接着转头对己蛰说道:“不管尔用何手段,每日需向我缴纳一百贝币,否则连尔一同惩罚,切记。”己蛰唯唯连声,躬身答应。
缁衣士卒说罢便走了。己蛰扫视了一下房间,房间约五六丈见方,四壁青灯,一侧的地上摆着二十张篾席,一字排开,有些席上坐卧着妇人,有些席子是空的。另一侧摆着数十个箱箧,箱子上堆放着衣物、针线笸箩等。房间最深处放着一些几案,案上摆着铜镜、梳篦等物。角落里还有一口大水缸及铜盆、瓶瓶罐罐等杂物。
己蛰走到人群中,躬身行礼,说道:“在下初来乍到,请各位姑娘……”己蛰走近了才看清这个房间里的女子都不太年轻,看模样像是有些年纪的朴素的农妇。己蛰原以为娼门莺莺燕燕,都是年轻貌美、涂脂抹粉的姑娘,如今一见,着实出乎意料,随即改口道:“请各位婶嫂多多关照。”
众位农妇见己蛰这酸腐的样子,哄堂大笑,然后起身敛衽施礼,道个万福。
己蛰问道:“常言道:入乡问俗,入国问禁。方才士卒说道有二十人,不知其余诸人到何处去了。”
一位爽朗壮健的妇人说道:“回执事的话,这些人出去自谋营生去了。”
己蛰问道:“方才士卒说一日需缴纳一百贝币,如此说来,每位只需缴纳五枚贝币即可。在下往昔在隶役所每天无日无夜劳作,如今诸位在此优哉游哉,看来五枚贝币并不难得。”
己蛰此话一出,几位妇人先是一惊,接着狡黠得意地相互攀扯着衣袖,挤眉弄眼地窃窃私语。己蛰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但能隐隐感觉到她们有所谋划。
那位妇人说道:“执事有所不知,冥府虽然不分昼夜,但也有晨钟暮鼓,钟鸣而作,鼓响而歇。一日之始便寻欢作乐者毕竟是少数。我等在此少歇,待巫医工匠放班散工后再出去揽客。至于每日所得,因我等年老色衰,实难争妍卖笑,每日勉强挣个三五贝币,常不足数,十天倒有八天挨士卒打骂,好不凄凉。如今幸得天赐执事来也,看执事慈眉善目,想必有悲悯心肠,望执事能减免一二,我等感激不尽。”
己蛰笑道:“诸位莫非欺我新来不晓事?倘若每日缴纳不足,我须吃士卒打骂。在下不名一文,如何有钱贴你,难不成向老实人多收几个贝币?同在一个屋檐下,也有早出晚归的,也有游手好闲的。在下既不恃强凌弱,也不纵容偷闲躲懒。倘若诸位不愿以色侍人,更要勤奋积累,方有出头之日也。”几位妇人听了心中不悦,扭过头去自顾自谈天说地。
己蛰也不理会这些妇人,初来乍到,虽说士卒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胡闯乱撞,但同层之内,还是可以走动的。己蛰进来的门称为东门,是青色的木门。《周礼·考工记·画繢》记载:“画繢之事,杂五色,东方谓之青,南方谓之赤,西方谓之白,北方谓之黑,天谓之玄,地谓之黄。青与白相次也,赤与黑相次也,玄与黄相次也。”看来六门对应六层、六种颜色,倒有几分风雅。
第一层沿着环形甬道,两侧如蜂巢一般密密麻麻都是房间,每个房间大同小异,都是一地的篾席,一众衣着朴拙的中年妇女,一位青色巾帻的汉子。看来第一层并没有会客之所。己蛰找了几位青奴了解本层的规矩,通过交谈了解到,原来第一层约有五百间房,每间二十位流莺加一个青奴。龟奴流莺每日出街揽客,换取贝币,然而所接待的客人基本都是工匠中的老弱底层,一日所得十分有限。然而缁衣士卒每日每间房需抽取百枚贝币,而青奴可以加收一定比例的贝币据为己有。流莺也好,青奴也好积累一定的贝币就可以为自己赎身,从而脱离娼籍。但一旦陷入这个泥潭,能够脱身的少之又少。娼籍所有人每日可以获得一斤云母,休息两个时辰,休息时间可以到市集上买卖交易,也可以参加其他活动,博取名利。娼籍和青奴都有可能被达官贵人相中,从而脱离娼籍,不过这种概率比从良更低。
己蛰在女闾第一层逛了大半日回到四廿四房间,掀开门帘,只见房间里的人数比之前多了,有些人独自在席子上或坐或卧,有些聚在一处闲聊,最吵闹的声音来自一个角落。
几个妇人粗鲁地说着什么,边说边高声大笑,夹杂着一阵微弱的呜咽声。己蛰走近一看,原来是四五个妇人在围殴一个妇人。打人的诸农妇中便有今日早些时候己蛰交谈过的那位爽朗壮健的妇人,只听得她说道:“把这骚狐狸的衣裳扒了,让大伙儿瞧瞧!啧啧,这身段,粉颈、酥胸、细柳腰,要不是有几道妊娠纹,真看不出来是生过三个孩子的。难怪从不正眼瞧我们这些五大三粗的了!”
另一位妇人帮腔到:“最看不惯的就是她整日低眉顺眼、轻声细语的样儿,惯会讨男人欢心,一张小嘴儿指不定每日咂摸什么下流玩意儿呢,难怪每日总能挣最多。快把贝币交出来!”
己蛰大概听明白怎么回事了,左脚踢中一个妇人的腘窝,右脚猛地踩住一个妇人的脚掌,左手搭在一个妇人肩上一把拽倒,右手捏住一个妇人打人的拳头,肩膀一送又撞翻一个妇人,然后怒喝一声“住手”,殴打声、呼叫声、哀嚎声、私语声一齐停住。众妇人敛息散开,己蛰顿时看见了一个半身赤裸的妇人,连忙背过身去,说:“你穿好衣裳,我有话要说。”
被打的妇人立即迅速穿好衣物,整理发髻,擦拭泪痕,然后敛衽施礼,说道:“多谢执事替奴家解围。”
己蛰听到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停止,知道妇人已经穿好衣物,便对施暴的五个妇人说道:“今日之事,在下虽然不知前因后果,但你们以众凌寡、抢人财物,在下看得真真切切。既然要横,就别找软柿子捏。这样吧,你们五个一起上,如果打倒了我,从今往后,你们就不用再每日缴纳贝币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己蛰一席话,让几位妇人震惊不已。青奴向来欺压、盘剥流莺惯了,流莺反抗青奴这种事闻所未闻,而且即便打倒了一个青奴,十有八九会招致更多的青奴甚至士卒的报复。天下乌鸦一般黑,岂有主子受了奴才欺负不吭声的。
几个妇人神情各异,窃窃私语。己蛰等了一阵,说道:“诸位商量好了没有?你们看起来像是做惯了农活,有些气力的。五个对一个,未必没有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