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船(1 / 2)
即便把他关在果壳中,他仍是无限宇宙之王。
——《王子报仇记》
这是一幅好画。修谱诺斯昏沉地想,酒精让他的灵魂飘飘然,却没有蒙蔽他的眼睛。他和所有帝皇之子一样追求完美,又和其中许多分享了对艺术的爱好。他精通罂粟油和松脂的调制,也曾砸碎神像来取得其上纯净的青金石,并让其余部分和那个固执的女祭司一起焚毁。他声称艺术不屑于凡夫愚妇的牺牲,但也无须在意,而他的技艺配得上这种傲慢。即使他古板的连长也声称他握画笔恐怕比握剑更加精妙。
然而门边那幅作品几乎让他惭愧。它精确还原了福格瑞姆的面庞,精准调和出烛光洒在他洁白肌肤上的色泽,剔透的紫色眼珠仿佛从画框中直直望向宴会桌,一个难以捉摸的微笑浮现在嘴角。他用力摇摇头,脸颊羞愧地泛红,为自己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酩酊大醉。
“我差点以为您要从画上走下来了。”修谱诺斯自言自语,仰头灌下又一杯酒,摇晃的猩红酒液让他想起茜草汁。也许他该回去完成那幅半成品了,离开这……庆功宴?还是祝胜宴?
他嘲笑自己无事生非,这重要吗?正当他拿起酒杯,让机仆再次斟满时,迷离的醉眼捕捉到了一丝变化。画布上的福格瑞姆愉悦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抿紧的嘴唇,眼中透露出无奈和不赞同。修谱诺斯用力揉揉眼睛,酒杯滑落叮当砸在桌上。
“帝皇啊……”他本来想喊出来,最后还是让这声音仅仅从齿缝中挤出。他看到杯盘狼藉,碗碟一层一层堆满了长桌,其中一些装着食物残渣,而另一些里面是……更加糟糕的事物。一位仆役一瘸一拐走到修谱诺斯旁边上菜,托盘上却是一条新鲜的小腿,参差不齐的横截面渗出滴滴鲜血,看上去是用旁边的餐刀缓慢锯开的,后者锯齿间甚至残留着些许残渣。“凡人……你做了什么啊。”
侍者着缓慢扭过头,露出谦卑的笑容,然后扭曲为伸出嘴唇的分叉长舌。“不愿继续起舞了吗,小家伙?”她抛了个媚眼,眼球啪嗒一下掉进旁边西塞罗的杯子里,而这位修谱诺斯的亲密兄弟毫无所觉地举杯一饮而尽,对着胃里翻江倒海的他微笑:“怎么了,兄弟,酒不可口吗?”
像是某种信号,咯吱咯吱的咀嚼声停下,沉溺于宴饮的阿斯塔特们整齐划一地抬头,露出被染红的洁白牙齿:“宴会不够好吗,修谱诺斯?”
修谱诺斯觉得他一定是疯了。他能清晰回忆起自己是怎么用短剑敲碎西塞罗的脑袋,其中酷似朱砂和铅白混杂的内容物飞溅开时,兄弟们只是呆板地看着他,不紧不慢品味着酒食——即使是沾染上兄弟血肉的也一样。
“保佑我吧,福格瑞姆。”他喃喃道,“但愿只是我疯了。”
无窗的长廊中烛火摇曳,仿佛无穷无尽的墙壁延伸入视觉尽头的阴影中。修谱诺斯不知道崽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中奔跑了多久,没有追兵,没有新的恶兆,空旷中作伴的唯有自己的脚步声,仿佛刚刚经历的不过是一场短促的噩梦。
他看到了门,其上浮雕描绘着一场司空见惯的胜利,他记不清那是哪一场战役了,但这不重要,无论背后是什么凶险,他发誓自己都能承受。
没有冷箭,没有突如其来的爆弹,修谱诺斯呆滞地看着自己击碎的木门溅落如雨,划破兄弟们的脸颊。西塞罗无头的身躯依旧倒在桌边,福格瑞姆的画像哀伤地凝望着他。
“修谱诺斯,”连长对他遥遥举杯,“为什么不回到你的座位上,和我们一起享受这个夜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