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24):旧梦惊尘(1 / 4)
我叫冬儿。我出生那一年下了好大的雪,家里炭火没了,娘因为生了我身子弱,没挨过冬天去。
这名字其实不吉利,老一辈说冬儿听着冻手冻脚的,丧气。可爹怪我夺了娘的命,因此恨我,故意取了这个名字,恨不得我哪一天出了事,也算拿命还了。
这话是三姨有一次喝多了酒,哭哭啼啼说给我听的。醒了还慌慌张张问我昨晚有没有多说什么,我摇头,她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叹了口气。
“冬儿,你的眼睛生的可真像你娘,你爹不会舍得你的。”
说来奇怪,许是冬儿这名字真的丧气,我从小没什么玩伴。小时候小院子冷清清的,我唯一的乐趣就是晚上搬了小凳子在院里看星星。都说死去的人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我就对着星星说话,想着娘要是在,是不是一切就会有所不同。说着说着掉眼泪,好在也没人看见。
但我没能如爹的愿,反倒是平平安安活到十六岁。没什么大本事,能做饭喂饱自己,偶尔接一接裁缝店的活缝块花布,后来火车进了城,就跟着跑跑腿去接接人。我喜欢往火车站跑,白烟一吐,带来好多远方的故事。
这里人来人往,叫人觉得不孤单,加上接的人大多是贵人,举止谈吐都优雅,对我也客气得很。
四月初六这一天,南城的苏五姨唤我,叫我去陪她接个人。她反复叮嘱了半天,叫我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看的不要看。我乖乖答应,心里想好久没见过需要苏五姨亲自迎接的人了。
初夏的花开得盛,风也暖。我规规矩矩穿了条鹅黄色格子长裙,又梳了个麻花辫,在发尾缀了朵桃花。我越来越像娘,但爹对我的态度好像并没有好转,我依然活得像个天地之间的孤儿。
“冬儿,待会儿人来了,乖乖上去叫一句爷,不要多说话,知道吗?”到了站台,苏五姨又嘱咐我。她穿了条云燕秀锦旗袍,几只南雁绣得活灵活现,衣领袖口还滚了细细的金边。这手艺全城只有罗家做得出,但罗家一年不做几件,选客全凭眼缘,再有钱也未必订得到,因此金贵得很。苏五姨和掌柜罗云秀是故交,因而才能有上一件,做好那天给我吹嘘了好久,也没舍得穿出来过,今儿倒是得见了。
“知道了。”我乖乖应,心想这旗袍真是好看,能让五姨把这样珍贵的宝贝穿出来,这人大抵不简单。
远处鸣笛,火车冒着白烟进站,又带来许多异乡客。苏五姨上前和值班的人打了招呼,就拉着我在一边等。她罕见地紧张,一会儿拽拽我的衣领,一会儿顺顺我的麻花辫。“冬儿真是听话又漂亮,”她正了正发尾的桃花,“你爹那个王八蛋,把媳妇的死推给女儿,不是个男人”
这时有人开始下车,苏五姨慌忙停了话题转过身,没多久就眼尖地喊了一句:“元少爷!这儿呐!”
一个男人拎着皮箱正往下走,听到喊声朝着我们这边望。
六月天,他还穿着板正的白色亚麻西装,长途跋涉也只在衣角处留了些皱褶。西装里是米色的衬衫,好看却是没见过的款式,大抵是舶来品。这时有风吹来,递来淡淡的木香。
他走到我们面前站住,我才发现他很高,挡了大半晨光,但又留了一小部分,像是专门往那张俊朗的脸上照似的,照得皮肤又细又白,轮廓雕刻一样的好看。他恭恭敬敬鞠了个躬:“辛苦了,我跟父亲说过不用这么麻烦。”
他说着朝我看了一眼,瞳孔清澈温柔,像五月烟波的湖水。我呆呆看着他,早把乖乖叫爷这事儿忘了个一干二净。
苏五姨顺着他的目光看,见我呆滞,皱着眉头低声呵斥我:“冬儿,发什么愣?还不见过陆家少爷。”
我一惊,这才回过神来,正要开口,他忽然笑着摆手:“不要那么多规矩,叫我陆元就是。”
他可真不一样,同我接过的许多公子少爷都不同。他看起来那样温柔,温柔的叫人心悸,像发尾那朵桃花开到了心里。
他拒绝让我拎箱子,说不能让女孩子做这种事。我一下失去了此行的主要任务,只好一路上跟在他身后,安安静静看他的背影。他与贴身管家交谈,侧过脸能看到卷翘的睫毛和偶尔上扬的嘴角。他可太好看了,我努力压制着自己的心跳,警告自己别做什么不切实际的白日梦。
我们只送到站台,便有早早等候好的车来接他。是一辆福特车,全城也没有几辆。听说里面宽敞的像房间似的,可他进去,两条长腿仍显得有些无处安放。我看着觉得好笑,直到他示意降下车窗,礼貌微笑颔首和我们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