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离开(1 / 4)
傍晚的阳光正逐渐收回它曾慷慨赠予人间的广袤温度,以此惊吓起林中成片的漆黑鸦群。它们叽叽呀呀,扶摇直上,声势浩大,冲天升腾,要去迎接夜的帷幕。像是时间燃起熊熊大火,它热烈疯狂可又压抑克制,终于在不断的煎熬下使夕日融化成晚霞,而于那短暂无情的鼎沸之后,却又是长久温存的冷与寂静……
真是稀奇的一幕。院里闲坐的老人收拾凳椅将要回家,年后的冬日里竟也会有这样绚丽的霞光,不免让他为此发出除却人生弥短之另外的感叹。他颤颤巍巍,连徒步都已成了困难,分明是他行走太慢,却还叫那亲切的稚童请别着急,快再等等他……
无论是午间曾一闪而过的那整片金黄色天空,还是此刻冬日里这份过分美丽的晚霞,都如他在这艰难世道中平淡干瘪的晚年一般太过难得。
家家户户散漫的炊烟像是慈母手中为游子添衣的针线,细细衔接裁缝起天间的昼与夜。那些生活中难得的一切又总是昙花一现,明明只在方才亲眼所见,可于结束之后还是不免让人以为是一场错觉。是因为对方离去时的态度过于决绝,还是未能及时享有更多所以贪恋?最终的感想无人关切,只剩残留的余味独自发酵成不甘不愿。
但他仔细想过很久,发觉自己对人生并无什么格外的遗憾。他静静躺在床上,打算昏昏睡去。
晚风摇摇欲坠,最像美人易碎,一阵恍惚,无声无力。尽管如此,风儿仍旧温温柔,去将地面上人的影子轻轻拨断。终于它与影与昼一齐崩散殆尽,似以此述说某种神秘仪式的告成,召唤出彼此呼应但仍难掩寂寞的天上明星。
一股预感在他心中油然而生,冥冥之间他忽明悟死期将至,呼来儿孙嘱咐后事。
在他生命的尽头,只剩下勉强的满足。
可是差强人意,犹亦振奋有力。
屋内点起烛火时,他咽了气。
小小的屋子里终于传出呜呜咽咽的哭声,可那害得他们如此伤心的人儿却从此再同他们无关,也再不能对他们的伤心付诸安慰了。
或是掩面哭泣、或是神情凝重的,那是他的儿孙;而那呆滞木讷、对此费解的,则是他更远隔了多代的后辈……
他闭上眼,再看不到他们面目。
老人生前实在,走时也够体面,大家虽然心里难过,但也不能不为他高兴。
同样已称得上是老朽的他的大儿子贴上前去,从他枕头下摸出一个布袋。
大家知道那是他生前曾反复强调过的,应当留意重视之物,据说是来自他年轻时候遇到过的一位贵人。
所有人暂时收敛起情绪,但不可避免还有人压抑着低声抽泣。好奇驱使着每个人都死死紧盯着,去探寻那布袋里究竟藏有何物。
“是……”布袋被翻开,露出里边是一块折叠着的泛了黄的锦布,“是一块布……”
“上边有字。”
“写的什么?”
“咚、咚、咚。”这时忽然传来敲门的声音。
“我去看看是谁。”
“不!等一下!这上边写的是……”大儿子怔住,“让我们……好生招待门外那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