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拖拉机的故事(1 / 1)
我们家弟兄七人,到五哥这儿已经有五个成家了,按说父母亲的任务已完成了一大半儿,该松口气了,可是事实上并非如此,因为五哥结婚迟了些,自然六哥的婚事也就紧挨着该办了。
父母亲仍乐此不疲地为这个家操持着,他们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给孩子们娶完媳妇,卸下身上的担子,功成名就。记得我小的时候,家里弟兄们多,玩耍时少不得争玩物吵架,母亲一急就好说那句挺有意思的话:“多儿多女多冤家,没儿没女活菩萨。”如今想起这话来还真是这么回事。
四哥婚后添了个儿子,没隔几年又添了一对儿双胞胎女孩,农忙时顾不过来,父母就常叫弟兄们过去给他帮忙。这样一来,弟兄们去二哥那边帮忙就少了。
话说这一年秋天大家都在地里比掰玉米棒子。后半晌时,二哥累的腰疼,就站起来直了直腰,望着老四的庄稼地,笑着说:“你瞧瞧,人家老四的地里光弟兄们都站满了,自个不用干庄稼都收快完了,唉!如今老二算是吃不开了,一个跟咱干的都没有喽!”二嫂听了,一边干活一边抬起头来:“老二你可别胡说了,前几年咱孩子小的时候,兄弟们不也过来给咱帮过忙么,你怎么就是个公道急呢!”“好好好!你是个大好人,老二是个大坏蛋行了吧!”
其实那几年一家人相处的还可以,没发生什么伤感情的事。但是后来发生的一些事却让人感觉到这个大家庭已有了一丝的裂痕。
这年大队里分地,四哥、二哥和家里,还有街坊小马、学义,黄瑞三家的地分在了一块儿,可是六家的地窄窄的竟有一里地长,要是按长着分每家只有三米多宽,犁地头一年按扶犁的话,中间是扶犁顶,浇地不好浇,到下年再绞犁中间又是个大墒沟,庄稼长得又不好,再加上地东边一里地长的杨树,把谁分在边儿上庄稼都长得不好,所以二哥就和大家商议,把地从南到北分,这样地身也就是几十米长,浇地时好浇,管理也方便,大家听了都表示同意,于是当天下午就把地分了,考虑到小马的地分在南边,东西长度短些,所以大家就一致同意给她补了两米宽的地。
谁也想不到,就因为给小马补这点地,四哥那天回去跟四嫂一说,四嫂不干了:“这老二真不是个东西!原先她小马的地在树底下,一年庄稼长得都不咋样,这回这地这样分就够抬举她了,凭什么给他多两米?给他补也得给咱补,不行,这地分了不算,咱还种咱自己的地,地身长浇地时也不过就是多费几毛钱的不是,赶儿个你就去找他去,看他怎么办!”
第二天早上,四哥怒气冲冲地就去了二哥家,二哥这时正在吃早饭,还没等二哥开口,四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就说:“二哥,昨天分的地不算,我还种我原来的地!”二嫂不解地问:“这是咋了,昨天不是大伙都同意的事么,你怎么说变就变?”“她小马原来一家在树底下,如今这么一分,谁家地头都有树,谁的庄稼都受影响,这样分也就算了,凭什么又给她补两米宽的地?”二哥听了,把碗筷放在一旁,“老四,难道说地这样分只对人家一家有好处,你也不想想,按原先分地身那么长,畦又那么窄,咱这浇地用的又是大泵,浇起地来有多难浇!尤其是苗小时,低洼处水把苗儿浸得多长时间都是黄的,再说了,昨天分地时,谁都看得出来,南边小马的地东西确实窄,不给人家补点地,怎么说得过去?你就别闹了!”可是,任凭二哥怎么解释,四哥怎么也听不进去,二哥看看说不成事,只好让二嫂去吧大伙都叫了来,黄瑞说:“我当什么事,都忙活活的,叫我说就别再倒腾了,不行把我的让给他点算了。”小马也说:“他二哥,其实自打上年俺孩儿他爸在铁路上分了房子,他就让我把地丢了跟他到城里去,只是我这些年在农村住惯了不想走,在家种这点地只当比闲着强就行了,多种一点少种一点的也没啥,要不就把我的让给老四点算了。”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都表示不想再去麻烦,最后,由于四哥本来就和小马的地在一块,为了减少麻烦,还是小马让给了四哥一米宽的地,至此这事才算罢了。
那些年种地确实不易,各家各户大都还是靠人力收割,搬运,不过好在犁地还是大队的拖拉机,可自从新支书上任后,村里的树木很快就被卖光了,大队院也卖了(后来盖了个住家户大小的院子,再后来,村里仅有的两辆上海五零拖拉机和一台铁牛55也被卖了个精光,在这种困难情况下,村里人只得八仙过海,各想各的法儿:有的去外村找拖拉机犁地,有的把几家的牲口凑在一块儿,再买一个老式的曲辕犁犁地,钱家兄弟俩这时看准了机会,买了一台二手的天津五五型拖拉机做起了农机服务,可是后来大伙渐渐地发觉这大车看着倒挺威武,做起活来却不怎么样,经常发现犁过的地里头玉米茬还在那儿长得好好的,无奈,大家又只好各自想法去买小四轮拖拉机了。我们家当然也不例外,不过,那时候要一下子凑够一万元钱可不容易,多亏四哥那时胆子大,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在大哥、三哥、五哥、大叔、小叔几家借了几千块钱,四嫂又去娘家借了几千块钱,就这样在95年秋天的一个傍晚,一辆崭新的洛阳17型小四轮拖拉机就开进了家门。在那个年月里,谁家买了一台拖拉机就跟前几年买一台小轿车似的,附近的街坊邻居都过来围着看,听着街坊们夸赞话语,四哥已觉得飘飘的,脸上洋溢着满满的得意的笑容。记得那时过春节的时候,开一辆拖拉机去走亲戚,一家人坐在上面是非常荣耀的事情,用句广告上的话说,这叫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买来拖拉机后,四哥手里再也拿不出钱来,好在车上配套的物件象犁子、铁耙、成垄器家里人好歹都能做,可拖斗,播种机还是得买,于是二哥去集市上买来了一辆二手的马车做拖斗用,父母又出钱让二哥和五哥又去南站农机市场买了一台播种机,这样总算配套齐全了。
那两年村里拖拉机很少,所以秋天耕种的时候,街坊邻居少不得来找,无奈光我们几家就有十几亩地,再加上本家们的地,实在是腾不出空来,虽然家里人用车也给四嫂钱,但是比起专业做农机服务来,还是少挣了不少钱。
俗话说三个妇女一台戏。这天吃过了早饭,几个妇女坐在四哥院子外面的石头上闲聊,说话间小银家的就问:“老四家的,你们家今年买了新车,犁地时挣了多少钱呀?”四嫂听了哼了一声:“挣个屁钱,俺当家的说家里人在一块干,家具又不是一家买的,怕有意见,人家给钱都不去挣,塌这么大个窟窿,他也不想想,指望拿什么还!”萍子接着又问:“那你们给家里犁地给钱吗?”四嫂又是哼了一声:“他们家里人没良心的很,谁见过他们家个钱毛儿?”一旁正在纳鞋底的桂兰忍不住了:“这就不对了,自己人用车方便点儿就是了,不给钱怎么能行?十家抬一家好抬,一家抬十家怎么抬得起,你们家人也真是的。”正在打毛衣的小芹听了半信半疑,前面说过,四哥的媒就是她娘家爸说的,由于和我家就隔着一条路,这些年经常去家串门,所以对我们家比较了解的,为了弄清怎么回事,回去她专门儿问了我母亲,母亲就把让我去给四嫂送犁地钱和犁地的钱数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这回他才明白,原来是四嫂在说谎话。不过令人不解的是四嫂为什么要说这样的假话呢?
给麦苗浇上冻水的时候,这天夜里,二哥、四哥、五哥和我在地里浇地(我们这里是运河水灌溉,昼夜不停,改好了水口后,弟兄们就都坐在田埂上歇着,四哥忽然说:“我自买了这车,倒了八辈子瞎霉了,给人家犁了一季子的地,连个油钱都没人给!”这种话二哥早有耳闻,今夜又听老四当面这么说,不由得怒火中烧:“老四,谁犁地没给你钱?你说说看!让弟兄们也弄个明白!”“就你,你就没给我钱,好好想想吧!”二哥吸了一口烟,把烟袋在坷垃上磕了磕,不紧不慢地说:“我说怎么回事呢,到处都是传言,原来是冲我来呢,我是没给你钱,不过你也好好想想,犁河北那块地时,你撒的那半袋尿素是哪来的?另外,犁地时,我记得给你送去半塑料壶的柴油,那塑料壶至今还在你家,不知道你忘了没有?”四哥听了,猛然好像若有所悟,自觉理亏,好大一会儿才说:“我忘记了!”
二哥弄了一肚子的气,眼看要撒化肥时,我和五哥过去帮忙,他却贵贱不用。可眼看快撒完的时候,他才猛然发现自己竟把一袋子的肥料都错撒在了四哥的地里!
半个月后,四哥提出来车上配套的犁、耙、播种机、马车等用具各家如要的话,就归各家,他以后不再使用;如各家不要的话他就出钱买下归他自己。家里和二哥没有拖拉机,要这些东西自然也无用处,于是就都折成钱卖给了四哥。至此,这个合作不到一年的“合作社”就这样散伙了。
村里小马一家这年冬天举家迁往城里,听说他家房子要卖,四哥就想借钱买下,可想起秋天地里的事,便犯了愁,又想起自己岳父和小马家已结成了儿女亲家,于是两口子便转而去求娘家说和,四哥跟岳父说:“爸,我听说俺村儿里小马家的房子要卖,那位置挺不错的,我想买下搬过去,家里的房子就不要了,以后父母那边我也不再管了,你看行不?另外您这几天能不能抽空去小马家把我买她家房子的事儿说合说合,你们亲家之间说话肯定比我去说要好说些的。”四哥岳父前些年当过干部,是个脸儿朝外的人,听女婿这么说话,心中十分不快,因沉下脸道:“买不买房子有什么要紧?你爸又不是没给你房子住,就是你将来在外边买了房子,我也不能支持你不养活父母,房子我可以去给你问问,不过今天你这话以后再不要说了,不然传出去连我都得跟着你丢人的!”
又到了麦收时节,由于这几年父母又都上了年纪,所以收麦子时我就和五哥合作:他一辆人力三轮车,我还是家里那辆小时候就有的架子车,两个人装好车后,一前一后往麦场里拉,遇着摊麦草的路段,就两个人先把头一辆车拉过去,再回来拉下一辆车,二哥二嫂也是用自己的人力三轮一趟趟地往回拉拉。
四嫂的三个孩子已经上学,今年弟兄们又是各干各的,所以四嫂也下地干活了。刚进地头,孬蛋家的远远地看见,笑着说:“哎哟,我当是谁呢,好稀罕呀,今年四嫂子怎么舍得到地里来,视察工作呢?”“哪的话,今年我们家也单干了,人都说小锅饭香么!”“可不是,你瞧瞧如今谁家还在一块?就剩你们家了,早该散了!”这时,四哥停好了车,两口子塞好了四个网眼,四哥用木叉往车上挑着麦子,四嫂就在上面铺飞快地铺摆着,一会儿功夫,便装好了车,开着车回去!
望着四哥远去的拖拉机,和季家的和正在装车的二哥说:“这老四两口子也真够短的,前几年孩子小,蹴着家里,如今孩子大了点儿,买了车就单干去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再好的宴席迟早都有散的时候,谁也不能跟谁干一辈子,这样也好,你看今年你弟媳妇也下地了,这要是在往年,说不定这会儿还正在哪棵大树底下凉快着呢!”二哥说:“这没什么。弟兄们各干各的也行,这样总比吵恼了再散伙强!”
我和五哥这时也装好了车子,上了河堤,可刚过了泵站,就听得五哥在后边喊道:“哎!快停住,车北面的麦子要掉下来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就觉得车子猛地一轻,半车的麦子已掉在了地上。五哥来到近前说:“今个要是二哥、四哥在这,说不定都得吵得蹦到天上去,掉了就掉了吧,急也没用,咱先把车上的送到麦场里,回来再装掉下的吧!”我看看天已近晌午,再往车上硬装又容易掉,也只好按五哥说的做了。
其实那时因为四哥“清党”,大家心里也憋了一肚子的气。有时拉麦子时在路上遇见,看着我们拉着车子过来,四哥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便停住车说:“别拉了,待会儿,我给你拉一车。”我和五哥听了只是惨然一笑:“不用了!俺两家在一块儿干哩,地里剩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