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魁往事(1 / 6)
没有人能永远流连忘返在杭州,但永远有人在杭州流连忘返。
除了登不完的山,看不完的水,杭州更有着品不完的美酒与美人。著名纨绔子弟、前任宰相次子陆梦柯每年除夕之夜会更新《九州花魁录》,评选出新汉帝国当年度的“十大花魁”和“十大青楼”,其中近一半的席位长期被杭州占据。杭州登上《九州花魁录》的几个青楼,每年也会选出自己的花魁。
在杭州,青楼女子成为花魁的难度,丝毫不亚于寒门子弟金榜题名。杭州本就是盛产美女的江南之地,又吸引着帝国东南的美女流入,花魁的竞争自然极为激烈。琴棋书画是基本功,色艺双全也只是敲门砖,独特的风情亦难以满足恩客们不一样的口味。与戏园子里的名伶一样,花魁也需要有人出重金来“捧”——恩客给的赏钱越多,女子的名气越大,就越有成为“花魁”的资本。为了让自己心仪的青楼女子成为花魁,恩客们何止是一掷千金。那些女子弹唱,立马有人打赏成盆的金银珠宝;那些女子一曲舞毕,台下人不仅鼓掌欢呼,更会穿着一致的服饰,高举红绸条幅,条幅上大字写着统一的标语;那些女子的画像、用过的胭脂水粉,也被炒到几十两银子一件的高价。
成为花魁的人,会瞬间身价百倍。陌生的恩客往往排队一个月之后,才能见上一面,一睹花魁真容。若是花魁对恩客满意,便会留下恩客吃饭聊天。恩客与花魁约饭十几次之后,兴许能够被花魁选为入幕之宾。一旦到了这个地步,恩客便不能再约其他青楼女子,除非被花魁扫地出门;花魁则不受这个限制,享有同时与多位恩客往来的“自由”。这一套流程下来,那些富商贵胄花费几万两银子都算是寻常事。若非有着显赫的出身,陆梦柯也不可能在各大青楼流连以至于编出《九州花魁录》。
即使有幸成为花魁,面对多如牛毛的竞争者和喜新厌旧的恩客,那些女子的“保质期”也非常短。整个杭州,能连续两年当选花魁的姑娘从未出现过。落选次年的花魁后,那些女子的热度逐渐退去,各项用度、派头与寻常红牌姑娘并无二致。几年之后,昔日花魁头上生出华发,眼角有了细纹,就会默默从众人视野中消失。那些老去的花魁去了哪里,从良了,出家了,还是死了,没人在意。
“泠秋楼”是杭州鼎鼎有名的青楼。李蓟月是“泠秋楼”最有传奇色彩的花魁。她二十三岁时力压群芳,一举成为“泠秋楼”的花魁,却又在短短半年之后赎身远遁。四年之后,当李蓟月早已被多数人忘记,她却又回到了“泠秋楼”。彼时“泠秋楼”的主事正是李蓟月曾经的好姐妹刘四娘。刘四娘看到李蓟月身有血迹,一幅丧魂落魄的神情,心下隐隐猜到了什么,却也只是淡淡说了句“你不该回来”。
“我确实不该回来,”李蓟月花容惨淡,喃喃地说,“可是,只剩这里,还有我认得的你……”
李蓟月被刘四娘安排在一个不起眼的房间。虽然刘四娘再三嘱咐下人不要多事,还是没拦住好事者把李蓟月的八卦传了出去。李蓟月的到来,在“泠秋楼”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震动。虽然二十有七的青楼女子在恩客眼中早已失去了吸引力,“泠秋楼”的姑娘们还是对昔日的花魁有着不少的敌意,笑里藏刀的有之,冷嘲热讽的有之,心生妒忌的也有之。
李蓟月七岁被卖入“泠秋楼”,对于此间的种种丑恶早已见怪不怪,对自己遭遇的恶言冷语不过付之一哂。她虽然不再是色艺双绝的花魁,弹一曲琵琶依然能够收获几两银子的赏金。李蓟月本可以靠着弹琵琶的技艺在“泠秋楼”过上几年安生的日子,然后在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孤独地死去——如果不是那个人的出现。
一个淫雨霏霏的傍晚,李蓟月倚在微微打开的窗户边,看着雨中来来往往的行人。天色渐暗,行人的面目越发模糊,只剩下他们匆匆的身影在雨中奔走。许仙与白娘子的佳话早已隐入尘埃,西湖断桥上只剩下“法海不懂爱”的戏谑。湖面上的画舫早就亮起了灯光,女子的歌声远远传来,与“泠秋楼”的声色犬马遥相呼应。
李蓟月把目光收回房间,点上灯,在混合着安神香的火光中,对着镜子为自己化上淡淡的妆容。
“月儿,”门口传来刘四娘的声音,“是我,四娘。”自从相识起,刘四娘就喜欢唤李蓟月为“月儿”,这个称呼偶尔会让李蓟月想起早年间两人互相照顾的日子。
“请进吧。”李蓟月回应了刘四娘,却并未起身,依然对着镜子化妆。
刘四娘推门而入,看到李蓟月在化妆,快步上前,从背后搂住李蓟月的纤腰:“月儿还是这么迷人,四娘却老咯。”
李蓟月却并没有给刘四娘热情的回应:“四娘有事儿找我?”
“嗯”,刘四娘坐到李蓟月身旁,有些为难地说:“我知道咱们有言在先,你不见客。但有个人诚心想跟你喝喝茶聊聊天。”
“诚心,他的诚心是给你的大元宝吧,”李蓟月转过身去,“四娘请回。”
刘四娘摇摇头,把一把折扇放在李蓟月面前,转身就走。
李蓟月打开折扇,看了一眼扇面,脸色突变,连忙叫住刘四娘:“四娘,帮我收拾一间客房,我见见这个人。”
李蓟月并没有为莫名的来客专门梳洗打扮。她依然只是略施粉黛,扎起头发,穿着浅黄色唐褙子上衣和淡绿色的马面裙,静等客人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