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1 / 1)
昨日傍晚,王怀礼去酒楼找罗娇,想再问问那对耳坠的事,罗娇正在打扮准备上场,王怀礼就在二楼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吃茶。歌舞、杂耍轮番上场,劝酒喝彩之声此起彼伏,王怀礼没心思欣赏,转头看着窗外喧嚣热闹的街道,反倒觉得十分有趣。王怀礼看着看着,突然感觉身后没了声音,可以说是鸦雀无声,便好奇地回过身来,却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刚刚热闹的围栏竟挂上了一圈垂地珠帘,里面坐着一位头戴花冠,衣着华丽,怀抱琵琶的小娘子,鼓乐奏响,帘后美人轻启朱唇,一曲凤舞鸾歌传出,高音如凤吟鸾吹,低音若驷马仰秣,不大谙于此道的王怀礼竟也被深深吸引,安静地坐在那望着帘内若隐若现的小娘子,眼中的惊讶慢慢被欣赏取代,原来这首曲子不止仅能让人断肠,还能让人振奋啊!整个二楼无论是雅座还是散座已没有了之前的喧嚣,就连酒保也尽量的放慢脚步躲闪着给客人上菜送酒,陪客人吃酒的小娘子们也都安安静静躲在一旁,曲毕,美人微微倾身致意,转身飘飘然消失于帘后,好一会,安静的二楼才又恢复了喧嚣。这时,一群人拥到栏边,争着把盒子、包袱什么的放入栏内,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童从绣帘内出来,把地上的东西一件一件搬到后面,就在他捡完最后一个盒子要返回时,一个人匆忙走过去,把一个鼓鼓囊囊的茄袋放到盒子上,小童回去了,那人才离开,当那人转头的瞬间,王怀礼愣了一下,这不是那个裱画店的伙计吗?怎么是他!这穿衣打扮和气度同那日见到的完全不同,原来还是个风流的。罗娇过来了,引着王怀礼往楼下走去,那个裱画店的伙计也往外走,许是太着急,竟撞到一位从酒阁子里出来的客人的身上,那人气哼哼地骂了一句,伙计急忙赔礼,客人又骂了几句,酒阁子里似乎有人问话,那人掀起帘子笑着回道:“没事,一个眼瞎的乱撞。”王怀礼就在他掀帘的瞬间无意中往里瞥了一眼,一下就认出了里面的客人,竟然是他!好大胆子啊!
罗娇在王怀礼身边酸酸地撇着嘴告诉他,那些都是封宜奴的仰慕者,他们听说今日封宜奴要来,便派人出去或现买,或派人回家取,左不过都是些值钱的,其中不乏奇珍异宝。“她怎么知道哪个是谁送的?”“每个茄袋里都有名帖。”王怀礼忍不住指着裱画店的伙计问罗娇:“他常来吗?”罗娇瞥了一眼,“不常来。”说完就把话题转到别的地方去了。二人下到楼梯口时,那个裱画店的伙计在和账房结账,王怀礼无意瞥了一眼罗娇,见她正皱眉厌恶地看着那个人,“你和他熟吗?”罗娇冲着伙计出门的背影白了一眼,“不熟,说过几句话罢了。”
秦瑺听完什么也没说,心想:许是近来发生的事太多,自己压力大,否则怎会如此敏感呢。“人不可貌相,这话不假啊。”“您是说观察使李继隆?”秦瑺未置可否,只是摇摇头,他还要去见高昉,“你去信义庄找冯清,通过冯六,看看能不能找到那晚一起赌钱的人。”“是。”二人同时出了开封府,王怀礼骑马,秦瑺坐轿,刚刚走出不远,就看见一人骑马赶来,是高韧,秦瑺明白这是找自己的,高韧靠近轿子小声说:“秦通判,薛二死了。”秦瑺一惊,“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在哪死的?”“昨晚死的,在马场,说是腹痛死的。”“这么突然?”“是呀,我们将军也十分纳罕,下官昨日去马场,他还好好的,不过给我感觉有些怪怪的。”“你快细说说。”
昨日高韧和留守马场的亲兵到了马场,胡益不在,二人先去马棚查看,马匹的情况稍微有些好转,出来时正好碰到薛二和一个马倌推着小车往里运草料,薛二认识高韧,急忙笑着见礼,高韧正要实施秦瑺的计谋,却发现薛二的脸色变了,同身边的马倌支吾了一句什么,放下小车就出去了,还差点撞到柱子上,高韧:“他怎么了。”“内急。”高韧不信,内急你怕什么?难道薛二知道自己来此地的目的,所以匆忙离开?可直到他离开马场,薛二都没再出现。今日一早,心有不甘的高韧又去了马场,可等来的却是薛二是死讯。
秦瑺猜测,那薛二看到高韧后,应该是想起了那日同高韧一同来此盘查的护卫就是城隍庙中的那个货郎,所以才惊慌起来。死的这么突然,其中必有蹊跷!“你快去追王推官,让他同你去马场。”秦瑺指着王怀礼走的方向,高韧立即策马去追,好在王怀礼也没走多远,二人返回,秦瑺叮嘱他们需要留意的地方和调查方向后,二人才直奔马场而去。秦瑺知道,薛二一死,无中生有已经失去了意义,人家可能已经走为上了。
亲兵正在马场外等着高韧,由于天太热,薛二的尸体已经被他的家人领回去安葬了。王怀礼和高韧一路打听着找到了位于信义庄东北角薛二的家,孤零零的两间有些破败的土房,令人惊诧的是,薛二的家里静悄悄的,只有地上的破碎瓦盆和外面挑起的丧幡让人知道这家有丧事。二人里外转了一圈,空无一人。又去不远处的邻居家里打听,才知道几个人抬着棺材去后山了,这么快!二人顺着邻居指的方向往后山赶去,远远地看见两个人迎面走来,是一老者和一扛着搞头的中年人,看见是官府的人,那老者忙自我介绍:“小的是这的地保,二位老爷是?”“知道马场的薛二吗?”“知道,这是薛家大郎。”王怀礼和高韧有些激动,刚要问候一下中年人,中年人冷冷地看着他二人,突然呵呵笑了起来,王怀礼和高韧吓了一跳,老者急忙解释:“别见怪,他是个痴子,什么也不懂,多亏马场来了两个人帮衬着,才把薛二埋了。”王怀礼和高韧楞在当地,还是来晚了。“怎么这么快下葬了?”“官爷有所不知,他们一家是外来户,除了哥俩没别人,昨夜马场来人通知大郎,看他疯疯癫癫的,就找到了小的,小的了一看这天太热,尸体哪放的住,便连夜带人打了墓,早上拉回来就埋了。”
王怀礼穿着官服不便进马场,便同亲兵换了衣裳,跟着高韧去马棚查看马匹的状况,剩下的马已经按好坏分开了,只挑出了十几匹健壮的,其他虽然没有大毛病,可也只能当做拉车,驮货物的普通军马了,那几匹严重的虽然灌下去不少药,依然半死不活地硬撑着呢。胡益进来看了看,也痛惜地摇摇头,吩咐人仔细护理,兽医煎煮的药汤一定要及时喂下去。“胡监,我听他们说薛二死了?”“是呀,太突然了,谁也没想到。”胡益叹了口气,“怎么好好地就死了呢?”高韧搬过一匹马的头左右查看,“下官也纳闷呢,白天还好好的,傍晚突然腹痛,谁知竟死了,哎!可惜呀!本来人手就不够,还死了个身强力壮的。”胡益一脸悲戚,情绪低落,“突然死了人,你这马监可是有责任的,你没查查?”“就是腹痛而死,有什么可查的?大人莫不是怀疑什么?”胡益警觉地看着高韧,“我能怀疑什么?可你这里接二连三的出了这些事,将军的马得病的得病,死的死,如今又弄出个马倌暴毙,听说太仆寺卿可是位眼里不揉沙子的,对这类事是极为认真的,要是有好事之人捅出去,即使开封府那不过来走一遍流程,太仆寺也要自证清白不是?毕竟人命关天!你敢这么上报给太仆寺吗?将来哪个敢把马寄养在你这?”“下官以为不过是疾病或是饮食不调导致的暴亡,哪里想到这上面去,将军提醒的是,还是查一查比较好,否则这述职真是不好递呀!”说完胡益搽了搽头上的汗,高韧笑着说:“是呀,理由充分了,你这述职才递的上去不是,再说我们将军那些死掉的马还没查明白呢?我回去也不好交代呀。”胡益连连点头称是。高韧翻弄着马槽里的饲料,胡益看着高韧,“只是下官是个愚钝的,哪有那个本事,正好将军您在,就劳烦将军帮着查查可好?”说完一揖到地,这正中高韧的意!嘴上却推辞:“我也没那本事,这么重要的事,随便问能问出什么有用的?没事倒罢了,万一真有事,岂不耽搁了?我看你还请太仆寺派人查吧,要不找开封府帮忙也行。”胡益哭丧着脸说:“将军可伶可伶下官吧,要是捅到开封府,就是没事也有事了,我这芝麻绿豆大的职位可就保不住了,一家老小可都指着这几个钱度日啊。”“怎么?真有事?”胡益一愣,“没事没事,都是将军给下官吓的。”高韧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弄的好像真有什么事似的,依我的主意,你不如先找那几个马倌问问,让他们画个押,然后连着述职一同交上去,你的麻烦没了,上面也好交代不是。到时不管谁来查,都不干你的事,我们将军的马死了那么多,不也是有了我给提供的他们画押的证词才帮你躲了过去不是吗?否则你我都过不去,你说呢?”胡益听高韧这么说,忙道:“将军,有几个马倌去帮薛二家人料理后事去了,现在还没回来,要不等一等他们?”高韧笑着说:“怎么问我?我不过是看热闹的,你自己看着安排。”
马倌们总算一个不落地都集中过来,胡益表情异常严肃,“你们也知道,最近咱们马场接二连三地出事,先是因为你们疏忽导致高将军的马死了几匹,昨日薛二又暴病而死,虽说是腹痛导致的,但总归是突然,我就是据实上报也难免令人生疑,为了摆脱嫌疑,也为了你们能继续留在这,所以把你们召过来,你们把知道的、看见的如实讲出来,然后在我这画个押,做个凭证,既是给上面,也是给开封府一个交代,谁要是不说实话,将来对出来,是要吃官司的!你们好好掂量掂量。”胡益嘴里呵斥那五个马倌,眼睛却瞟向高韧,“将军,要不您先询问,我在这记录?”高韧知道胡益的目的,把这火炭扔给了自己,狡猾!既然这样,那就顺水推舟喽。于是叹了口气,指着王怀礼告诉胡益,“实不相瞒,他曾经在地方做过军巡判官,因身上有些本事,被我家将军看上,亲自调过来做了亲随,不如让他试试。”胡益演了一眼王怀礼,笑道:“那就再好不过了。”王怀礼:“将军这不是难为在下吗,在下对这些已经生疏了,哪敢造次。”“你看,他也不敢。”胡益急了,“将军都看好您了,您就别谦虚了,怎么也比我们外行强不是。您说是不是?”王怀礼看了高韧一眼,摇摇头,“将军,您也劝劝他,下官求您了!”“我也不能强人所难不是。”胡益又求王怀礼,“求您帮忙吧。”“算了,你就辛苦辛苦给问问,问到哪算哪。”王怀礼点点头,装的怯生生的样子看着马倌,“是谁最先发现的?”几人互相看看,然后又一起看向那个叫郭六的,郭六马上对高韧说:“老爷,是小的最先发现的。”“你讲讲经过。”“小的昨日一直同老胡、薛二在一起,吃晚饭前他还好好的,吃过饭,因着不是小的们当值,薛二就在那边的树下躲阴凉,小的一直在后面劈烧柴,劈完烧柴从后面过来时天都快黑了,小的看见薛二佝偻着躺在树下,小的怕他那么睡着容易着凉,就过去喊他起来,可走近了才看清他并没睡着,正大口大口地喘着,满脸是汗,衣服也湿呼呼地粘在身上,上面都是泥,指着肚子冲小的喊疼,把小的吓的不轻,就想给他揉揉肚子,可一靠近就闻到一股臭气,这才看见他那裆部都湿了,应该是拉在里面了,小的想把他拉起来,他又大口大口地吐起来,小的慌忙去喊老胡,老胡一看也慌了,就去喊他们,他们几个跑过来一看也慌了,当时胡监已经走了,小的们商量着还是去找个大夫来瞧瞧稳妥,可还没等小的们去找大夫,薛二就开始胡言乱语喊起来,脸也憋的酱酱的,又开始喊渴,旁边就是水井,小的想舀水,可水桶里的水瓢在他身旁,已经碎了,小的猜测,可能是他翻滚时压碎的,小的无法,只能用手舀水喂他,可鼓捣半天也没喂进去,老胡急忙去取碗,舀了井水给他强灌,可他突然就不动了,吓的小的们不敢再碰他,过了一会他还是不动,小的就伸手试了试,已经没气了。”“怎么会腹痛呢?”“这么热的天,许是吃了什么腐败的东西,这种事常有。”“你们知道他都吃了些什么东西吗?”几人七七八八地:“吃的都是一样的呀。”“都在一起,没看他吃其它的。”“也许背着偷偷吃的?”“也不好说。”“小的和他一直在一起,小的怎么没瞧见他偷吃呢?”老胡:“小的看他吃完饭后又去井边灌了一瓢井水,”胡益:“哎呀,油腻的东西最怕冷水激!不会是这个原因吧?”“昨晚的菜有些咸,小的吃完也灌了一肚子水。”“小的也是。”王怀礼笑道:“看来是菜咸了,是哪个烧的饭?”“是小的,老爷。”郭六举了举手,“你自己?”“是,每日都是小的负责买菜、烧饭。”“你能出去?”“不用出去,附近庄子的人都愿意来这马场做生意,每日早上,他们都会挤到门口任小的挑拣,很方便的。”听他口气还有些得意。“哦,做饭也是你一个人?没有其他人帮忙吗?”“都是小的一人,小的在军队里就做过饭,这么几个人的伙食小的能应付,不用人帮。”语气中有些许自豪。“你说说吧。”“说啥呀?”“既然是你烧的饭,你就详细说说吧,都是什么吃食。”“昨日早上是汤饼,酱瓜;午间是炊饼、肉汤、酱瓜;晚上是蒸高粱饭,茖葱烧肉,酱瓜。”“你们是一起吃的饭吗?”胡益道:“这里每日都是轮着吃的,他做好饭,当值的先吃,他们吃完才去替换那不当值的,昨晚也是。”王怀礼点点头,“是哪几个先吃的?”“小的和薛二、老胡不当值,最后吃的。”“你们是一起吃的吗。”“平日都是一起吃的,可昨日是小的同老胡先吃的,薛二最后吃的。”“这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