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1 / 1)
正好最近事多,高昉约了几次都没成功,他担心赵光义因此事是在其不知情的境况下进行而怪罪秦瑺,遂拜托母亲出面在府中宴请赵光义。赵光义同高昉母亲是一母同胞的姐弟,虽然平时明面上来往不多,但是私下关系不错,内宅也经常走动。
赵光义抽出时间如约赴宴,筵席间,高昉把马案的经过讲给了赵光义。此事虽然出现在临时马场,但太仆寺是脱不了关联的,也间接牵连着枢密院,那是官家最倚重的军事机构,没有十足的把握,轻易不能触碰,尤其是自己,更要避嫌。当年怀化大将军杨钺的马出了问题,枢密院和禁军来回推脱,最后还是开封府扛下了所有。“外甥怕此事泄露影响仕途和名声,所以私下求秦通判帮忙,秦通判之所以答应外甥,是因为我们都认为是马场外面的人干的,先不要打草惊蛇,只要把马匹追回来,再追究盗贼的责任。可随着调查的深入,马匹找回来的可能越来越小,秦通判便劝说外甥通过官府的渠道调查,只怕还有希望,可外甥的顾虑太多,便苦求秦通判不要张扬,逼着秦通判继续隐瞒,秦通判被逼无奈才又接着调查,可查到如今,发现牵扯太大,秦通判决定告诉舅舅,我也不敢继续隐瞒,所以同意了,可外甥知道秦通判是不会为自己分辩的,必定把责任承担下来,那外甥岂不是成了不仁不义之人,所以求母亲无论如何都要请来舅舅,由外甥先把经过讲清楚,舅舅如何责罚,外甥都心甘情愿。”高昉本就站在赵光义的边上,所以顺势跪了下去,“外甥在这给舅舅赔罪了!”赵光义拉起高昉笑道:“咱们这是私宴,为何这么拘束紧张?我怎么会怪罪你呢?更不会怪罪秦通判,虽说他是为你查明真相,其实也是为朝廷查明真相,官家向来重视军备执行,但也注重朝廷颜面,如果开封府介入,只怕弄的满城风雨,办案的阻碍只会增多而不会减小,秦通判这种办案方式倒是十分妥当,只要能查明真相,严惩案犯,何必拘泥办案形式?快快过去,安稳吃酒。”“多谢舅舅体谅理解!”高昉起身后又深施一礼,才轻松地坐回母亲身旁。“我倒是十分羡慕你们的交情,想当年,我也有那么两个知己,可时移世易,都生疏了。”
“我还记得弟弟当年的那几位好友呢,他们时常到家里来,你们闯了祸怕母亲责罚,就求我替你们遮掩,其实母亲都知道,只不过是怕你丢面子罢了。”“姐姐好记性,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了。”“如今轮到姐姐求你了,你可不能不帮啊!”“姐姐放心,咱们是一母同胞,比不得别人,我不照顾他谁照顾?我虽然是他的长辈,可毕竟年龄不饶人,将来还得靠他们为国出力,得好好扶持才是,怎么会允许旁人欺负?”说完看向高昉:“听你这么说,这类事情不是偶然的,你既然想奏报给官家,为何不联合其他人一起呢?”“舅舅不知,其他人我都曾询问过,虽没明说,但言下之意是宁愿吃亏也不想得罪人。如今官家已然对我不满,我虽有人证,但不足以平息四起之谣言,无法还我清白。”“还你清白容易,把你们现在查明的奏报给官家,定可还你清白,以后呢?操控这一切的人怎么办?还得我们去查,只怕再查就难了。”“舅舅是怕打草惊蛇?”“那是一方面,毕竟军马属于枢密院的管辖范围,枢密院是官家直接掌管,咱们冒然插手只怕引起误会,由大理寺出面调查最是稳妥,可那样你们做的这些努力就得公开,对谁都不利。”二长公主在旁急了:“即査不下去又不能上告,这可怎么是好呀?”“姐姐别急,我倒是有个主意,你们听听看行不行?”“请舅舅赐教!”“你那好友秦瑺秦通判有直接上书官家的权利,如果他把事情的经过密件报给官家,官家阅后势必会让他秘密探查,这样即在官家那里还你清白,又不耽搁查找幕后主使,也不得罪枢密院,你们看如何?”“极好!还是我兄弟思虑缜密,姐姐敬你。”其实秦瑺也有此意,但不经过府尹是万万不行的,还得他亲自提出来最好。
这天,秦瑺被召入宫。崇文苑的秘阁内,皇上赵匡胤正同四殿下赵德芳谈着什么,王继恩进来微笑道:“陛下,秦通判到了。”“让他进来。”虽然赵匡胤和赵德芳二人面带微笑,可秦瑺还是感觉气氛有些凝重,便小心地站在一旁,低着头,等着赵匡胤开口,“你坐,不要拘泥。”秦瑺告坐,“你递来的密报我看了,没想到这种事情依然存在,我竟没有觉察。”“陛下,这也是高将军那出了事才被发现,否则任谁也想不到这上面去。”“虽然只是高昉个人的损失,可毕竟是军资,相关的枢密院、太仆寺也有一定的监管不利的责任,可现在是备战的关键时刻,没有确凿的证据,不可引起恐慌。”“是,臣也是基于此才密报陛下的。”“可军马是备战的重中之重,一定要彻查到底,以绝后患。”“臣明白。”“你看是我下旨到开封府呢?还是维持目前的状态,你带人暗中调查更有利?”“臣认为,如果公开调查,虽然能整合各个部门的力量,对寻找人证和真相更有利,可弊端也十分明显,打草惊蛇,到时只怕无从查起。”“是呀,只怕阻碍也会随之而来。”“这正是臣所担心的。”“维持现状吧,一定要谨慎,不能放过真凶,也不能牵连无辜。”“臣领旨。”“你也不用担心,如果遇到阻碍,就进宫找我,我顾不上,你就找四殿下,他会配合你的,案子的进展也可跟他汇报。”四殿下赵德芳笑道:“秦通判的本事是众所周知的,我能帮什么忙。”“殿下高抬下官了,下官有殿下撑腰,才好施展拳脚,无所顾忌。”“你不嫌我添乱就行。”“求之不得。”谈了约一个时辰,秦瑺才被王继恩带出来。“这次的时间有些久啊。”“是。”“刚刚姚歇姚勾当来了,被我拦下了,一脸的不高兴,临走时还给我甩了脸子,不情不愿的。”“怎么会跟您甩脸子呢?”“他啊,对我意见大了,我不跟他计较罢了。”秦瑺知道,随着王继恩的恩宠日盛,姚芳的在皇上心中的位置越来越低,忌恨是难免的,尤其这宫墙之内,明争暗斗尤烈,你死我活是常态。“官家还等着呢,我就不继续送秦通判了,您慢走。”“您请留步。”
秦瑺跟着内侍往宫外走,虽然脸色凝重,脚步却是轻快的。出了崇文苑,从左长庆门往南经南腋出宫,刚上夹道,远远地看见一个宫人迎头过来,观其身形步态,秦瑺以为是王继恩,走近了才认出是内侍勾当姚歇,他刚从一扇角门出来的,抱着几个卷轴匆忙走着,看见秦瑺马上停住,笑眯眯地打招呼:“秦通判这是出宫吗?这大晌午的,太阳正毒,也没个遮阴的地,辛苦了。”秦瑺忙笑着道:“劳姚内侍惦记,正是要出宫。”“我这正要给官家送几幅画,官家可是还在崇文苑?”“我刚刚离开崇文苑,应该还在。”姚歇靠近秦瑺,小心地问:“以秦通判看,官家心情如何?”秦瑺看了一眼姚歇,心想:“他怎么会问我这个问题?谁敢妄自评论皇上。”“姚内侍何意?”姚歇看出了秦瑺的犹疑,听他回答的如此谨慎,便笑道:“秦通判误会了,我想着如果官家心情不错,就把这几幅画送给官家赏鉴,如果…就不去碰壁了。”“姚内侍体谅,我确实没注意官家心情。”“无妨,秦通判慢走。”“告辞。”秦瑺知道此人是最会察言观色的。
“图画院”与“御书院”、“棋院”、“医官局”并称“翰林四局”。属于宫廷服务机构,隶属于内侍处,由皇上亲近的宦官负责日常事务,称为内侍勾当。书画院的内侍勾当是姚歇,此人以前做过倒卖画作的勾当,很是懂得书画的鉴赏。因帮着皇上从民间收购几幅十分稀有的名家古画,所以深得上心,提拔为内侍勾当,这不,捧着的这几幅是最近在民间购得的古画,皆被图画院画师鉴定为珍品,于是赶着送过来给皇上鉴赏。看着秦瑺远去的背影,姚歇微笑着抱着画轴向左拐进了长庆门,没有在崇文苑停留,而是奔北回了殿中省内的图画院。
书房的窗户开着,窗外的蝉鸣越来越小,天渐渐黑了,可闷热依旧。秦瑺端起热茶一饮而尽,把二殿下昨日送来的密信又看了一遍,这才藏到书架后面的暗格里。小儿子正拿着一把木剑在院子里练习着武师新教的动作,一招一式虽稍显稚嫩,但却透着认真,“哥儿,进来休息会,吃个果子。”“妈妈,就来。”小儿子跑过去被奶妈抱进屋子,秦瑺走到大儿子的窗下,十二岁的秦椽正在灯下在读书,英俊的脸庞映在纱窗上,秦瑺终于笑了,是啊,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让身心俱疲、压力巨大的秦瑺感到欣慰呢。
六月末,天更热了,王怀礼骑着马走在乡间的土路上,四五天没下雨了,稍微有点风,就会掀起一阵尘土,路边的树也灰蒙蒙的。王怀礼郁郁寡欢,任由柳枝拂过肩头,他心里只在意一件事,就是破案!可那个曾和秦通判去过的放草料的庄院明显被弃用了,里面空空的,院门铜锁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尘土,几个流浪汉翻墙在里面“安家”了,草料的线索也断了。原本早就应该去找冯清的,可事情太多,一直拖到现在,结果也是毫无收获,冯六再也没见过那两个赌博的人,他们也再没去过罗家酒肆。那个庄子口的烧饼铺也一样,王怀礼遇见的那些去吃饭的所谓庄稼人也消失了,再也没出现过。更诡异的是,附近庄子的地保证明,庄子里并没有人在富国马场做马倌,那些离开马场的马倌是哪里的?现在又去了哪里?难道马监胡益说谎?不对,他说过,那几位马倌是薛二介绍的,是薛二告诉他是附近庄子的农民。薛二已死,死无对证,不过,这也更加证明这马场有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进了汴梁城,王怀礼在路边的小店吃了碗冰酪后才匆匆返回开封府,秦通判不在,王怀礼洗洗脸,换好官服,摊开纸张,开始写上午的查访经过。
柳澍靠在那,透过博山炉里升起的青烟,朦朦胧胧中是坐在窗下抚琴的柔娘,铮铮萧萧之音透着无尽的古韵和悠远。忽然,一声“姑娘”破坏了意境,是秦妈妈回来了,柳澍刚要起身问候,忽然感觉外面似乎还有一个人,柳澍便没说话,只是微笑着见礼,柔娘明白柳澍的意思,便从琴案后转出来,笑着接过秦妈妈手中的匣子,“妈妈辛苦。”秦妈妈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斜眼看着柳澍,“官人好久没来了,这次拿来的是什么谱子?”柳澍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是刚刚写好的琴谱,特意送来请娘子试试,以便拿回去及时修改。”柔娘也立刻明白了,“官人辛苦了,是奴家催促的太急了,请您回去后慢慢改吧。”“谢娘子体谅,告辞。”“妈妈替奴家送送。”柳澍跟着秦妈妈出去,果然,外面站着一位三十上下的男子,看他出来,只是冷冷地瞟了他一眼便垂下了眼帘,柳澍轻施一礼,那人只是微微欠了欠身,并没有看他。
“明日是兵部张尚书母亲的寿辰,赵相也要去的,特意嘱咐,娘子去他府上一定要唱赵相填词的《满堂福》。”“奴家明白。”这是赵相送姑娘的,老规矩。”柔娘当着辛司库的面破坏掉火漆,抽出信纸,看完立刻又当着辛司库的面烧掉。
送走了辛司库,秦妈妈进来,“姑娘,司库撞见了柳官人!”其实柔娘已经猜到来了外人了,所以配合秦妈妈说了那些话,可没想到竟是辛司库!柔娘慢慢坐下,“这柳官人也来的太不是时候了,这不是给给姑娘惹麻烦吗。”“妈妈这是怎么了?”秦妈妈这才意识到自己实在太过失态了,便红了脸,接着叹息道:“我还不是替姑娘担心。”“有何担心的?再说他是我请来的,即使是惹麻烦也是我的缘故,怎么也怨不到他身上去。”秦妈妈出去了,柔娘忧伤地抚弄着琴弦,心中担心他会不会再来。芍药已经铺好了睡榻,不仅柔娘辗转反侧了一夜,楼下的秦妈妈也是折腾的一夜未睡,第二天起来,眼睛肿肿的,人也憔悴了好多,倒是柔娘给她好一番安慰劝解。其实,天一亮,柔娘就起来了,她想给柳澍写封信,可写了几次都不满意,直到登车去张府,这封信都没送出去。
直到三更,主仆三人才疲惫地离开张府。天快亮了,柔娘才渐渐睡去。
一早起来,辛司库就过来接柔娘,“大娘子请娘子过去。”趁着秦妈妈出去取那匹绫子,柔娘把一封信交给辛司库,辛司库小声道:“娘子放心,赵相只关心那些朝堂上的,其他一概不入眼中,娘子不必自寻烦恼。”柔娘明白他的意思,可还是诧异道:“辛司库这话是从何说起呢?奴家因为什么要自寻烦恼呢?”辛司库笑了笑,“辛某不过是胡乱揣测罢了,娘子别放在心上,就当辛某没说。”这时秦妈妈抱着一匹绫子进来了,后面跟着的芍药端着茶水,秦妈妈满脸堆着笑,“辛司库,这匹绫子是我们姑娘最喜欢的,特意收藏的,您看这花纹、这质地,都是最上等的。”“娘子的东西当然都是好的。”“前些日子,我们姑娘特意嘱咐老身把它找出来,准备送给司库。”“娘子实在太客气了,辛某怎么会夺人所爱呢,万万不可。”“辛司库您可千万要收下,这是我们姑娘的心意,我们姑娘总是念道,多亏您这些年替我们费力周旋,我们姑娘才能如此安稳度日。”“妈妈抬举辛某了,辛某不过是尽本分,履职责。”辛司库不过是让柔娘放心,他没有把柳澍的事告诉赵相,所以才一再推迟,可他这不同往日的态度更引起了秦妈妈的恐慌,忙又打开一个锦盒,“这里装的是一枚金钗,别人送的,我们姑娘不喜欢这样式,白白放着可惜,如果辛司库不嫌弃,就带回去赏赐也罢,送人也罢,都是拿的出手的。”辛司库怎能不明白了秦妈妈的意思,可柔娘不挑明,他也不能解释,便放弃了,“妈妈为何这么客气呢?”“不是老身客气,这些同辛司库为我们做的那些相比,不值一提。”辛司库站起来,“娘子,请。”柔娘也只带了芍药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