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1 / 1)
“王老爷也喜欢舞剑?”“我喜欢骑马,不瞒娘子,我当年也曾有习武报国的热忱,可抵不过长辈的期许和坚持,只能埋头苦读,不过偶尔练习练习马球,也稍稍弥补了些策马奔驰的快意和自由。”“难怪奴家一见王老爷,便感觉不像是坐轿乘车的,倒像是策马镇边的大将军。”王怀礼看着封宜奴,“娘子的英气和指尖的豪迈更让人敬佩。”“如果奴家是男儿身,必定仗剑行侠,扫尽天下不平事。”王怀礼想起那幅山水中的将军,窈窕无须,女子模样,还有那门上匾额“秋晴轩”,原来是毛秋晴啊!“娘子即便是女儿身,如果能去战场厮杀,说不定我朝也会出一位樊梨花的。”封宜奴盯着王怀礼,“王推官真是这样想吗?”王怀礼看着封宜奴,“当然。”二人互相看着,一个眼中是惊喜,另一个是欣赏。封宜奴缓缓道:“您不遗憾吗?”“遗憾?当然有,不过这还冤者公道,惩戒奸邪宵小的职责也同样重要,也就释然了。”“奴家的遗憾也只能寄托在这四根弦上了。”“《论语》中有‘礼崩乐坏’,是把‘乐’同‘礼’置于同等位置;‘礼、乐、射、御、书、数’,‘乐’仅次于‘礼’;没有俞伯牙于泰山弹琴抚弦,哪有钟子期听音辨意遇知音;不是刘邦所率汉军将士唱起楚歌,西楚霸王辖下兵士怎会丧失斗志?自古战歌铿锵,丝竹袅袅,不过是天时地利不同罢了,娘子万万不可妄自菲薄。”封宜奴痴痴地看着王怀礼侃侃而谈,相见恨晚却欣慰异常的感觉交织碰撞,似乎就要冲出身体,她忙抚了抚发烫的脸颊,转头吩咐婉儿,“婉儿,去催催杨嫂,看那新买的笋尖做了没。”“知道了。”婉儿出去了。”王怀礼也不知为何,自己竟不知不觉间给以为首次见面的女子说了这么多,其实自从王怀礼进到这宅子里,封宜奴从开始的冷傲、客套,吃果子时的温柔、体贴,到现在的娇羞、妩媚;王怀礼从开始的小心、谨慎,到逐渐坦然,现在又欣喜激动,二人的转变十分明显,只不过转变过程微妙,互相没有察觉罢了。不知不觉间二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婉儿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把几样精致的菜肴摆到桌子上,封、王二人分宾主坐定,“王老爷吃什么酒?后面杨嫂等着筛出来。”“酒就不吃了,这些已经足够了。”“绿玉君怎么没拿来,正好请王老爷品尝。”“这就去。”“现在不谈公务,娘子还是去掉这场面上的称呼为好。”封宜奴抿嘴一笑,歪头看着王怀礼,“也好,王官人放心,这绿玉君闻着有酒香,却不会耽搁您去衙门公干的。”王怀礼笑道:“娘子盛情,愧领。”“请。”二人吃着酒,婉儿在一旁侍候,“这花香和酒香杂糅在一起,让人忍不住就多吃了些。”“婉儿,取茶来。”王怀礼忙拦道:“不必麻烦,也该走了,都过了午时了。”说完就站了起来,“也好,别耽误了公务,妈妈定是被这大雨耽搁了。”婉儿明显感到这二人的变化,正疑惑呢,就听外间屋子有人说话,“婉儿,婉儿,过来帮我。”原来是韩妈妈回来了。封宜奴面露喜色,婉儿笑道:“韩妈妈回来了,王官人又走不成了。”王怀礼笑道:“可真是巧的很。”婉儿出去了,不一会,一个年龄四十左右、打扮端庄的妇人走进来,“老婆子给王老爷赔罪,如果知道王老爷亲临,老婆子定当洒扫庭院,敞门迎接。”王怀礼心想:这妈妈口才了得,于是笑道:“妈妈夸张了。”“都怨老婆子回来的晚,耽搁王老爷到这时辰。”“倒也不急于一时。”“妈妈既然回来了,就请王官人问话吧。”韩妈妈捡了个矮凳坐下,等着王怀礼问话,王怀礼只把朱三案子中阎乾福相关的部分讲了一遍,“妈妈同阎乾福是如何认识的?”韩妈妈忙道:“不瞒王老爷,老婆子同阎小官人也谈不上认识不认识的,他仰慕我家姑娘,总要送些爱物讨好,老婆子不能推却,毕竟我们以此谋生,可也不能让人乱拜山头,总得知道他是哪位不是,所以才跟他啰嗦了几句,知道他尊称阎乾福,年龄同我家姑娘相差无几,至于他家住哪里,做官还是经商,老婆子一概不知,不过老婆子看他打扮光鲜气派,还以为他是哪家的衙内,原来不过是个寻常伙计!要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品德行,是断不会收他那三瓜俩枣,更不会同他有瓜葛,躲还来不及呢。”“那些爱物都是妈妈经手的?”“当然喽,我家姑娘从不插手这些,老婆子同他见面,也都是在那清风酒楼。”“是这样,妈妈在那之后是否还见过他?”“没有,再也没见过。”王怀礼点点头,让韩妈妈在证词上画了押。“王官人都问清楚了吗?”“是,谢娘子款待,本官该告辞了。”封宜奴还没说什么呢,韩妈妈忙笑道:“这酒还没吃尽兴呢,怎么就走呢?都怨老婆子回来的不是时候,扰了老爷兴致,老婆子自罚一盏。”说完,韩妈妈倒了一盏酒,仰脖灌下。封宜奴也劝道:“王官人只是吃了些酒,腹中空空如何专心公务,不如再吃碗汤饼吧。”王怀礼从封宜奴的眼中看出了发自内心的担心和恳求,不禁心中一动,“也好。”
王怀礼重新坐下,尽管表面上平静,心中却想了许多,他忍不住抬眼看封宜奴,封宜奴正一手捏着酒杯放在唇边,一手执扇,歪头看着自己,眼中透着温柔和思索,“娘子怎么不吃?”王怀礼有些脸红,封宜奴更是慌乱,忙把杯中的酒吃尽,顺势拿起丝帕擦嘴,顺便挡住了半张脸,“这酒吃多了有些上脸,怎么热热的,婉儿,取些冰酪来。”韩妈妈忙道:“等等再吃,刚刚吃下这热汤饼。”“我怎么疏忽了。”韩妈妈瞟了一眼封宜奴,又看看王怀礼,心中大概明白了,于是轻声道:“姑娘这是怎么了,从没见你魂不守舍的。”“妈妈说什么呢,哪有?”韩妈妈又舀了一碗汤饼送到王怀礼跟前,看着王怀礼郑重其事道:“我老婆子也是常年在各府游走,那是多大的官老爷也见得,也认识不少青年才俊,可如王老爷这般能力修为的却极为罕见,以老身这浅薄见识推断,王老爷将来必定有大作为,为宰作相也未可知。”王怀礼看着韩妈妈煞有介事的样子笑道:“妈妈说的我不知如何是好,可见如人所说:妈妈一张嘴,天上地下走。”“王老爷不嫌老婆子讨人厌就好,老婆子冒昧多句嘴,不知王老爷单独开府还是同贵高堂同住呢?”还没等王怀礼回答,婉儿进来抢着说:“妈妈怎么打听的这么清楚,莫不是要给王老爷说媒吗?”封宜奴道:“胡说!在官爷面前也这么口没遮拦的!王官人莫介意。”韩妈妈接着道:“这丫头也不算胡说,前日姑娘赴赵枢密使家筵席,老婆子偶然听他家娘子念道,说他家有个远房的侄女还没出阁,正托人寻配,还说那小娘子貌美如花,品性端良,必得配个品貌俱佳的郎君才是,老婆子给记住了,所以帮着留意留意。”“妈妈倒是好心,可不应在这里念叨。”“妈妈多半是给王老爷念叨呢。”“你这奴才,惯是胡说,没有规矩,在这乱点鸳鸯,快给王官人赔礼。”说完一双大眼睛在团扇后紧张地瞄了瞄王怀礼,一张通红的脸上满是羞涩和不安,王怀礼笑道:“公事繁忙,就不听妈妈说这些内围家事了,谢娘子款待,告辞。”封宜奴顿感怅然若失,忙道:“招待不周,请见谅。”说完起身相送。
随着屋门的开启,一股扑鼻的香气迎面袭来,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阳光晃的人睁不开眼睛,“王老爷,这是我家姑娘让预备的,送给您的。”婉儿指着门外的一个竹篓,里面是棵含笑,“万万不可!这花是娘子心爱之物,我怎好夺人所爱,多谢娘子美意。”“王老爷别客气,我家后园还养着好多呢。”“不可不可。”转身要往外走,婉儿急忙上前拦住,“王老爷是怕担上贿赂的嫌疑吗?”“姐儿说笑了。”韩妈妈走上前来,满脸堆笑道:“这花盆硕大,王老爷骑马如何拿得?不如挑盆小的,用竹篓连根带土装好合适,王老爷请跟我来,亲自去后面选一盆吧。”韩妈妈的言谈有一种说不出的强势让王怀礼有些反感,本想婉拒,可一想到封宜奴便压住了不快,婉儿笑嘻嘻地拈着王怀礼的衣袖往旁边拉,“王老爷亲自挑选吧。”封宜奴低着头转过身,手中的团扇半遮着泛红的脸庞,“放肆!”婉儿急忙松了手,“奴家管教不严,冒犯了王官人。”封宜奴款款赔礼,王怀礼忙还礼,他知道这女使平日跟着封宜奴见多了高官富贾,对官府的人没有其他百姓的畏惧之心,便微微一笑:“无碍。”韩妈妈前面带路,王怀礼只能跟着,从旁边的角门进去,便是后园。迎面是三间粉墙灰瓦的小小花厅,左右手各有一间厢房,四周回廊连接,院子当中是小小的花圃,中间的假山下摆着十几盆含笑,封宜奴指着一盆没怎么开花但有很多花苞的在婉儿耳边轻声吩咐,婉儿笑着对王怀礼说:“王老爷,那盆花是我家姑娘给您挑的,如何?”“娘子美意,却之不恭,愧领了。”“王官人客气,请稍等下。”韩妈妈拿着了一个小巧精致的竹篓从厢房出来,婉儿又去对面的厢房拿油纸,“妈妈,我搬不动。”韩妈妈进去看了一眼,“我也搬不动。”王怀礼急忙走进去,这是一间客房,布置的十分精致,王怀礼搬开箱子,婉儿抽出油纸,去掉花盆,用纸包好带土的花根,放入竹篓,封宜奴摇摇头,在婉儿耳边小声吩咐了几句,婉儿笑着又去取来一个简单普通的竹篓,“还是姑娘考虑周全,老婆子只想着拿最好的配王老爷,却不知合适的才是最好的。”“娘子思虑周全,愧领了。”“应该的。”“王老爷慢走。”“娘子留步。”王怀礼匆匆出来,上马骑出去好远才深深呼出口气,看着鞍旁挂着的竹篓,微微一笑,不觉满面春风,扬鞭策马直奔延寿湖书院。
因是旬假,爹爹早起就去延寿湖书院拜访山长郭继了,临走时吩咐王怀礼中午去接他。爹爹曾是郭继在翰林院供职时的同僚,私交甚好。这次去拜访有两个原因,一是离开京城一年多,有许多平日走得较近的同僚需要维系,而郭继更是良师益友,二是王怀礼的堂弟跟着爹爹从滨州来到汴梁,暂住家中,目的是去延寿湖书院读书,以便参加明年的会试,所以早上跟着伯父过来了。王怀礼第一次见到柳澍,感觉比秦通判口中的更加倜傥。堂弟已经见过山长,正被一个书生带着在书院四处熟悉,王怀礼本想在茶室外等着爹爹,柳澍执意把他带到自己房中吃茶,王怀礼推却不过,高兴地跟着去了。柳澍对秦瑺口中这位聪慧英气的才俊很是向往,早有结识之意,王怀礼也正有此意,他想知道秦通判能深交的人到底有何魅力?也想见识见识家中姐妹口中那惟精惟一的痴情汉的风采。“王推官吃茶。”“谢柳监院,我表字博英,监院称呼博英方便些。”柳澍没想到王怀礼竟没有一丝官场的客套和虚伪,十分赞赏,忙道:“我表字润春,比你年长些,博英是哪年的进士?”“开宝八年。”两人闲聊了些科举之事,王怀礼看着案上那些裱画用具,笑着问:“柳兄自己装裱吗?”“哪里,闲来无事摆弄玩的。”“这幅是柳兄自己装裱的?”王怀礼走近那幅颜梅送给柳澍的《游春图》欣赏,“怎么会,我的手艺还生疏的很,不敢毁了佳作。”王怀礼又来到书案旁,“秦通判说朱三被害的凶器多亏监院才弄明白,就是这种刀吗?”王怀礼拿起那把裁纸刀细看,“秦兄说笑,他时时刻刻惦记案子,才会推断出凶器,案子还顺利吗?”“不顺,阎乾福跑了,朱三的案子只能等着,军马案破了一半,幕后之人还不知怎么才能挖出来。”“刘惠不是交代了吗?”“是呀,一个死了,一个什么刀兄不知到哪去找。”说完摇摇头,叹了口气。“刀兄?”“是刘惠交代的,此人是破案的关键。”“姓刀吗?”“姓胡,因他腰间挂着一柄嵌宝石的腰刀,明晃晃的,所以刘惠称呼他刀兄。”“他是干什么的?”“刘惠一概不知。”“那可难了。”“是呀。”“恕我冒昧,你们堂兄弟的长相是如此的相像,就是亲兄弟也不一定这么像啊。”王怀礼笑了,“都这么说,所以我们的关系也比其他兄弟亲厚。”“监院,山长请您过去。”那个小童不知何时跑过来,在门外喊。柳澍知道山长会客结束,便引着王怀礼来到茶室,王父急忙引荐,寒暄,王怀礼把爹爹在任上收集的一套珍本献给郭继,郭继推却不过只能收下,转身送给王怀礼一书帕本以兹鼓励,王怀礼谢过山长便同爹爹带着堂弟离开书院回城,爹爹和堂弟坐车在前,王怀礼骑马押后,不时看看挂在马鞍旁的花篓,要么若有所思,要么莫名微笑。不知不觉就到了清风酒楼所在的那条街上,王怀礼让爹爹和堂弟先行回家,自己要去清风酒楼看看。
此时的酒楼客人不多,王怀礼直接去找账房白蔚,白蔚告诉王怀礼,阎乾福自从被通缉就再也没来过,虽然酒楼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兴隆,但是不知是不是受了朱三是影响,不只阎乾福再也没出现,还有几个常客也不再来了,他们也是封宜奴的拥趸,同阎乾福不相上下,其中有一个人好像同阎乾福约好了似的,总是同一天来,你不来我也不来。王怀礼也好奇起来,白蔚说此人每次封宜奴出现的日子,他都提前预定二楼同一个酒阁吃酒,好像从没有变过。之所以印象深刻,是此人从不与旁人交往,有些格格不入。朱四在一旁插嘴:“叔,他不是说去金陵贩卖书画吗?”“说了吗?”“说了,最后一次结账的时候说的,说是不用再给他留着那个酒阁了。”王怀礼知道在这汴梁城内的酒楼里,这种包下固定位置的人数不胜数,他更明白这是白蔚为了朱三才竭尽全力的帮着提供线索,所以就一笑而过。
不止如意纸坊,城里其它纸坊也没有这种水纹纸。这就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