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1 / 1)
严涛被带走的第二天早晨,明珠醒来发现兄妹俩不见了,便发疯般不顾体面地冲出去寻找,邻居也赶来帮忙,哪里找得到呢?正好袁袂也来到店铺,便报了官,官府过来问了问就没了下文。明珠崩溃了,几近疯癫,幸亏邻居大娘不时过来照顾,苦口婆心地劝导,才绝了轻生的念头,毕竟活着才能找到他们!严涛一直没有被放回来,袁袂去官府打探了几次,都被赶了出来,明珠着急的不行,可也毫无办法。店铺虽由袁袂里外张罗,可他也不是经商的材料,只能勉强维持基本的吃喝。谁知过了不到一个月,牢里就传来严涛病死的噩耗,明珠悲伤不已,只能拜托袁袂帮着料理,可袁袂去官府交涉时,却被告知严涛已经被葬在乱葬岗了,明珠跟着袁袂到乱葬岗寻找,可怎么找得到呢,便胡乱地烧了好些纸才作罢。明珠被接连的噩耗击倒了,整日神情恍惚,茶饭不进,多亏袁袂的照顾和劝解才勉强撑住,铺子俨然经营不下去了,于是在袁袂的帮助下便宜卖了铺子和房子准备回乡,收拾行装时才发现那幅古画不见了,明珠似乎明白了这场灾祸的蹊跷,可她不敢报官,只能默默忍受。袁袂不忍她孤身一人上路,就主动提出护送,明珠没多想就答应了。
那个居士就是歌妓明珠,她内心孤苦,无依无靠,本要回乡,可被袁袂劝着劝着便跟着他去了汴梁。袁袂虽不宽裕,可还是出钱租了二进的房子,以便二人以兄妹关系住在一个屋檐下时,能让明珠有独立的居室,这种体贴对明珠来说是莫大的安慰,故而十分感动。有了袁袂的悉心照料,明珠才在这陌生的地方安稳下来。可没有经济来源,只靠有限的积蓄生活哪里是长久之计呢?明珠的担忧很快就消失了,因为袁袂不仅很快找到了营生,而且挣到的钱竟交给了明珠保管,明珠十分诧异,可当袁袂把他的真是想法告诉她时,明珠才明白了袁袂的心意。
南唐那边传来消息,李从嘉已经登基,改名李煜,同皇后的关系十分和谐,二人还共同复原了前朝李隆基的《霓裳羽衣曲》,可谓琴瑟和鸣,明珠终于断了念想。
二人朝夕相处,袁袂对明珠百般讨好,极力安慰,确实减轻她失去一双儿女的痛苦,明珠的心里早已起了波澜。袁袂英俊潇洒,目下无尘,这种形象本就吸引明珠,何况无依无靠的明珠对他殷勤细致的照顾已经产生了依赖,便答应了嫁给他,从此逐渐安下心来。一日,袁袂从外面吃酒回来,把一包银子交给明珠保管,让她买钗环裙袄,不要节省。明珠既惊又喜,无意中问起来处,袁袂告诉明珠,他遇到了一位贵人,有了他的帮助,就再不必为金钱烦恼了,说着打开床边的柜子,拿出一个匣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封信放了进去。明珠好奇,就问贵人是谁?是否要请到家里招待感谢人家?可袁袂却倚在床上斜着眼睛看着明珠半认真、半嘲弄道:“他对我来说贵人,多亏了他,我才心愿得偿,可对娘子来说,就未必了。”说话的时候还意味深长地抓住明珠的手拍了拍。明珠疑惑不已,“官人说这话是何意?难道他是我的仇人?”“仇人?不好说,不过他有把柄在我手中,无需担心。”说此话时,袁袂的手还指着刚才打开的柜子。明珠更不知何意,再要细问时,袁袂已经不耐烦了,让明珠去给他倒盏茶来。等明珠托着茶盘回来时,袁袂已经睡着了,看着已经沉沉睡去的袁袂,明珠一夜未眠。临近中午,袁袂才起来,明珠忙侍候他吃饭。袁袂看明珠似乎有心事,便拉着明珠的手说:“娘子跟着我受苦了,从今以后,我保证娘子衣食无忧,虽暂时不能大富大贵,但只要娘子跟我一心一意,那也不是不可能的。我一会到牙行再选个女使供娘子差遣,娘子再也不要事事操劳,好好享受,可好?”明珠本想问他昨晚那些话是何意,可看袁袂又恢复了往日般温存体贴,话到嘴边硬是没说出来,只是微笑着点点头。袁袂吃完饭就雇了轿子出去了,留下明珠在那发呆。真如袁袂所说,过了不到一月,他就谋到了官职,不久又置了房产,是一栋独门独院的小楼,楼下楼上都要重新收拾,前后院子也要种植花草。明珠领着几个新买来的小厮、女使整整忙了三天才搬进去。
这样过了七八年,已经在翰林书画院供职的袁袂从最底层升到供奉,可以说是风光无限,前途大好。唯一的遗憾是他还没有自己的亲生骨肉,明珠一直没有生养,于是渐渐有了纳妾之意。明珠察觉出袁袂的心思,心中是既惭愧又难过,于是主动提了出来,袁袂也就顺水推舟,让明珠做主,明珠便亲自选了一位平常人家的俊俏小娘子。袁袂十分感激明珠的大度,对小娘也宠爱非常,日子似乎过的美满。可那小娘开始还小心服侍,后来看明珠软弱可欺,毫无野心,便慢慢大胆起来,逐渐接管了家里日常开销的大权,又仗着袁袂宠信,竟偷偷地把一部分钱财送回娘家。明珠管家日久,岂能不知?可无后的自卑加上中庸的处事风格,所以看在眼中却不揭穿。可是家中的仆人总是被各种借口扣除或是拖欠工钱,待遇越来越低,于是服侍的也越来越不用心了,袁袂委婉地提示明珠,明珠不得不调查,那些小厮女使便开始向明珠诉苦,明珠不得不找小娘询问,小娘却不承认,反说明珠诬陷她,哭着向袁袂告状,袁袂又怎能不知明珠的秉性,便训斥小娘不可同主母无理,小娘这才知道明珠在丈夫心中的重要,只能收敛。娘家对她中断供养很是不满,加上她本性贪婪,明珠对账目的监管及下人对她的防备让她又无从下手,这些都让她坐立不安,看来只有另寻它法才行。一日,明珠出门去寺庙上香,天黑才回到家中,袁袂还没有回来,明珠只能回房梳洗,贴身女使去柜子里找换洗衣服,却发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墨色包袱,她拿出来给明珠看,明珠不知这包袱是哪里来的,便打开查看,里面有一个匣子,明珠一惊,这匣子是官人最在意的,是不许任何人触碰的,一直都放在官人房中的柜子里,怎么会跑到自己柜子里呢?而且那锁竟然是开着的!钥匙是官人随身带着的,怎么会?明珠看着匣子想起了那年袁袂吃醉后说的那番话,犹豫了片刻就打开了匣子,里面只有一个信封,明珠想了想,抽出信纸到灯下细看,看着看着明珠脸色大变,头晕目眩地跌坐在圆凳上,这时一阵喧闹由远及近,明珠强压住激动把信纸塞进信封,放进匣子盖好,连同包袱放回柜子。明珠跟女使交代了几句,女使立刻明白了明珠的意思,点点头,扶着她在梳妆镜前坐好,刚把头发散开,就响起了敲门声,接着门就被推开了,袁袂走了进来,明珠忙上前迎接:“官人回来了,用饭没?”还没等袁袂开口,小娘从后面抢上前来跪倒在明珠脚下,哭着道:“主母救我!”明珠忙起身扶起了小娘,一脸疑惑地看着袁袂的问道:“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袁袂气急败坏地坐到椅子上,盯着小娘,小娘哭着道:“官人要紧的东西不见了,因奴家这些日子一直陪着官人,所以官人便怪到奴家身上,奴家也逼问了下人,可都说没看见,奴家又带着他们四处查找,可里里外外搜遍了也没找到,如今只剩主母这里,奴家不敢做主,只能请官人亲自过来,求主母还奴家清白。”说完又哭起来。明珠知道他们找什么,心中也明白了这是小娘的嫁祸,因为单单昨日是自己在官人房中侍候的,所以看着袁袂道:“奴家早起出门去寺里,也是刚刚回来,不知官人丢了什么要紧的?”袁袂没说话,盯着明珠的脸一直看,小娘委屈道:“官人对奴家怀疑,奴家也不敢反驳,可都住在一个屋檐下,也不能厚此薄彼,应该一视同仁才是呀。”明珠看出袁袂有些犹豫,又看小娘咄咄逼人的气势,便不再说话,后退一步吩咐女使:“你把钥匙交出来,让他们随意翻捡。”女使把腰间的钥匙解下来放到桌子上,小娘起身一把抓过钥匙串,偷眼看袁袂阴着脸,坐在那一动不动,便指挥下人们四处翻找,明珠则安静地坐到床边看着眼前的混乱。当那个包袱被人从箱子里翻出来时,袁袂抢上一步拽了过去,急急打开,匣子上的锁完好,袁袂深深舒了一口气,皱眉盯着明珠,明珠稳稳地坐在那,迎着袁袂的目光,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小娘也过去看,当她看见锁头完好时,有些吃惊,这些都被明珠看在眼里,心中更做实是小娘捣的鬼,不免冷笑。袁袂把其他人撵了出去,冷冷地问道:“怎么在你这!”明珠迎着袁袂的逼问,冷冷道:“奴家不清楚,奴家只知道这是官人的宝贝,平时放在官人的房中,奴家从没动过,这些官人不是知道吗。何况奴家我早起换衣服时,柜子里并没有外来之物,至于为何我刚刚到家,他们就翻出了官人的宝贝,奴家也十分纳罕。”袁袂看明珠一脸坦然,毫不慌张,想了想,把小娘唤进来,“你说实话,这是怎么回事!”袁袂瞪着通红的眼睛看着她,小娘身子一抖,跪在那道:“奴家也没想到竟会在主母这找到官人的宝贝,奴家知道主母断不会做此勾当。该不会是主母身边的人故意栽赃吧。”袁袂上前一步揪住她,“你可一直在家,说不清楚要你的命!”小娘从没看过官人这么骇人的样子,吓的不敢看袁袂的眼睛,躲闪着辩解:“奴家怎么知道?又不是在奴家房中找到的。官人怎么问奴家?”“我知道是你做的!对不对?”小娘拼命摇头,袁袂没理会,拖着她出了屋子,不一会,院子传出板子打在身上的声音,小娘承认了,是她把包袱偷拿出来,趁明珠不在家中,放入她的柜子里的,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嫁祸明珠,谁让她平日对自己事事苛刻呢。袁袂气急了这个扰的全家不得安宁的泼妇,命下人狠打,下人看小娘快经不住了急忙停下请示袁袂,袁袂这才让人把她抬到她自己的房中。明珠看到了到袁袂眼中的狠辣,寒意和恐惧让她坐立不安。第二天,袁袂出门后,小娘的房中传出歇斯底里的哭叫声,已经三个月的胎儿掉了。明珠慌忙收拾了个简单的包袱,悄悄雇了辆车独自出城走了。临走时,给袁袂留了一封信,说小娘流产自己也有原因,无颜面对官人,所以要独自回乡,希望官人不用寻找,忘了自己吧。其实从那年明珠听到袁袂的醉话后就一直疑惑,总是回忆过往,似乎合理又不合理的一幕幕总是困扰着她,直到看了那几张纸后,她终于明白了,原来是袁袂为了帮助那个商人得到那幅古画而联手陷害的严涛,袁袂不是自己的恩人!是仇人!是他们害的自己一双儿女下落不明!自己居然委身于他!苍天啊!我这是作孽呀!那几张信纸是袁袂和商人互立的字据!明珠的身份让她不敢报官,但那种恶心、厌恶及仇恨又不可能再留在那个人面兽心的袁袂身边,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能把袁袂如何呢!她知道城外有座寺庙因香火不继已经衰败了,虽然香客极少,但是还有尼姑在那里维持,便奔了过去。跪在佛前,想起自己的身世和那不知去向的一双儿女,明珠终于挺不住倒下了。
修静感叹明珠的遭遇,出家女子多半命运坎坷、不容于世,否则怎会心灰意冷在此陪伴青灯古佛呢。自古红颜薄命,明珠的身世和遭遇也是如此。“你在在此修行多年,不闻不问红尘之事,老尼以为你已割断尘缘往事的牵绊,能心无旁骛一心向佛,怎会突然?”
“当年曾给一双儿女打了对银锁,一个刻着‘遂顺’、一个刻着‘平安’,昨日我帮那小娘子换衣裳,见她颈间佩戴银锁竟同我家姐儿的一模一样,惊慌之余才如此失态。”“你看真切了?”“真切,那银锁的样式是我亲自选的,‘平安’二字为金错刀体,是严涛仿她爹爹笔体定制的,所以不会弄错。我暗中观察,她那眉眼同她爹爹十分相像。”“如果真的是令爱,你有何打算呢?”“我要去找她,我要认回我的女儿,我要补偿这些年来对她的亏欠!师太,求师太帮帮我吧!”明珠拉着师太跪在地上哀求。看着满脸泪水的明珠,修静没有回答,带着明珠来到佛堂,“在佛前说出你的心愿吧,愿佛祖保佑你能达成所愿。”明珠燃了香,恭敬跪在佛前拜了几拜,“请佛祖保佑我那一双儿女平安遂顺,幸福无忧,保佑我们能相聚团圆,永不分离。明珠在此发愿,为了他们,我愿付出一切。”二人又回到厢房,修静看着虔诚坚定的明珠:“明珠,你想我如何帮你。”“师太,明珠才疏智浅,心乱如麻,哪有什么好办法呢?”“那位娘子是什么来历,你可清楚?”“不清楚,不过…”“我不怕你难堪,我看那两位娘子着装举止不像寻常人家的女眷,倒像是富贵人家出身,可身边竟没有服侍之人,也有些不合常理,倒像是勾栏弟子的风格,那两位官人的穿着和做派也不是普通人士,不是富贵子弟就是仕途出身。”明珠闭上眼睛,眼泪流了下来,她又开始无声地抽涕了。修静怜悯地看着她,真是作孽呀!“仅凭着那把银锁就能确认吗?她凭什么能认下你呢?”“当初为了日后与他爹爹相认,我把他们身世的秘密封存在锁中,只要打开,她就能明白的。”“相认以后呢?你必告诉她实情,她的心绪能不受影响?遗憾和怨恨也就传给了她,她的余生就同你一样,不会安宁了,那刚刚在佛前还许什么愿呢?”明珠呆地坐在蒲团上,那双妩媚的丹凤眼空洞的有些骇人。过了好久,明珠才慢慢起身来到佛前,双手合十缓缓跪下,闭上了眼睛,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流了下来。
柳澍惦记书院,所以婉拒了秦妈妈的邀请,王怀礼不放心神情郁郁的封宜奴,便进去陪封宜奴和柔娘吃茶。秦妈妈拿出一封信,“这是给封姑娘的,昨日送来的。”封宜奴看完面露不悦,随手便弃之案上,王怀礼忙捡起来细读,这是清风楼孙掌柜的信,请封宜奴明日依约去酒楼驻唱,“娘子不喜欢,推掉便可。”封宜奴却苦笑道:“这家是必去的,那孙掌柜的看着是在央求我,其实是提醒我的,不能不去。”王怀礼虽然懊恼,可也毫无办法,毕竟他干涉不了。这是封宜奴的私事,柔娘不好细问,便请秦妈妈帮着婉儿给封宜奴准备明天出门用的一应物品。
忙完已经夜深,洗漱毕,柔娘坐到案旁拿起医书,看着看着便放下了,那寺中居士的失态和红肿的眼睛反复出现在柔娘的脑中,偶然的遇见的寻常居士为什么让自己念念不忘呢?难道是因为其虽不施粉黛却秀丽白皙的脸庞和粗布海清也遮掩不住的窈窕身姿吗?还是她眼中的哀伤?也许有此原因,但不至于,芍药过来帮柔娘卸下簪子、钗环、璎珞、戒指等饰物,打开紫檀嵌百宝妆匣,小心地一层一层放进去,突然,里面的一把鎏金银锁吸住了柔娘的目光,柔娘小心地把锁拿在手中陷入沉思,芍药拿来柔娘的抹胸,发现柔娘盯着那把好久没有佩戴的银锁一动不动,“姑娘,姑娘?”柔娘放下银锁,看着芍药:“封姑娘睡下没?”芍药看柔娘脸微微泛红,眼中放着光,“应该没睡,姑娘是要?”柔娘站起来往外走,“姑娘,就这样出去吗?”柔娘回头看着芍药想了想又回到案旁,把银锁放回妆匣,自言自语道:“明儿吧,再等等。”芍药过来帮柔娘换好衣服,铺好床铺,特意拿过来一条白狐狸毛的布衾,“预备着,夜里凉,姑娘冷了便盖上。”“封姑娘那里不知有没有带来,你去看看,若没有,就送一条过去。”芍药答应着出去了。柔娘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居士如此奇怪,原来是这样!封姑娘遭此变故,幸好有王推官在旁呵护,否则怕不是早倒下了,要不要告诉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