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82下：托人情虎兕出柙，捱饥渴众呼英雄（1 / 1）
王仙芝蹙着眉眼站在雨中，一边解衣洗身，一边寻思如何了局。徐唐莒却早进去了，酒也不吃便说起适才南城门一起闹来。蔡温球倚门立着，抱着王仙芝的新袍子，耳内向内，眼睛向外。
“温球，这村中可备得百五十人的酒饭？”
“百五十人？难！这村去年遭了水，死了不少人，没死的怕替死人纳税，都往外州走了，彦威他爷又在气头上，这时还没回转来！哥哥要起大事？”
王仙芝道：“起什的大事，共了患难，又随了一路，没碗酒恐怕散不得人！将钱去寻了彦威，但是吃的喝的，不拘好坏，都与我买来！唐莒，回头望望去，看人是走了去还是失了路！”徐唐莒一句话作了结：“还有大队人随在后面！”盖洪放了酒碗也起了身，道：“哥哥，这事不小，这地怕不能待，没准官兵就过来了！”
王仙芝还没来得及说话，耳中便听到了争斗的叫嚷声，几个人流矢寻过去看，却是楚彦威与随着的一伙人闹了起来。这边是回家没讨要到酒食，一肚皮的闷火。那边是失了王仙芝的踪迹，又想着进一村吃一村，叉着遇上，都没好脸好话。王仙芝一呵，两边都收声撤了步。王仙芝挥手让众人跟着，到了院子里，都挤捱到了屋檐下。
王仙芝几个倒站在了院中，王仙芝叉手道：“众位父老兄弟，我姓王名泽，表字仙芝，官衙里嚷嚷的江湖巨贼便是我了，你等随着我走是个什主意来？”众人面面相觑，一个老子便嚷出来道：“王大侠，年灾月厄！年灾月厄呀！都活不得了！唤天天打雷，拜神神不言，求官官杀人，你仁义，是贵人，积德行善，带挈带挈我们罢！”便拜在了脚下，一众人都拜了下来，无男无女，都放声嚎哭起来。
蔡温球道：“这也没道理，年灾月厄，也各有自家的爷娘儿孙！”说了一句扯着楚彦威走了。王仙芝将人扶起来，道：“阿叔，我王仙芝既担个侠名，是理应带挈，不过，你们都看到了，我杀了官，官家是不肯罢休的，迟早来捕！你们没名没姓，既走了出来，便不怕了，随着我倒是祸事！”老子一时没话，那使挑担杖的赤脸汉子嚷出来道：“淹死是死，饿死是死，狗官来捕，便与他杀，索性反了！”
王仙芝道：“杀拿什杀？反拿什反？”汉子道：“拿性命！王大侠，你好武艺，我们不怕死，便反得！”王仙芝将脸一拧，道：“谁再喊反，马上给我走！不说远，便说徐州庞勋，闹翻二十来州，后来如何了？多的话我也不说了，既共了一场难，我管待一回粗饭，吃过各寻生路！谁也觉着不好，马上就走！”众人没话了。何氏在门内对对她儿子道：“你二叔有什算计？砂子里倒水，破罐子充宝！”
盖洪担心有官兵过来，扯着季逵一起往村口去了，王仙芝使妇孺往屋里去，唤了几个老的去堂上吃酒说话。尚君长立了立便出来了，问那赤脸年青汉子名姓，哪处过来的。这厮没开口，旁边便有人道：“大叔，我们几个就是范县人（濮州属县），他名姓是戴河安，我们嫌他性燥，只唤他做戴火盆！他是吴吃山，去年大水死了爷，今年为了救娘又卖了阿妹，娘也没能活！我也是一人，…”
“你还有兄弟！吴吃山也有…”
“隔几伦的，又不是…”
戴河安道：“那也是兄弟！大叔，他唤作丁行存，年小时还读过几年书的，后来天灾人祸，神佛不佑，家中也破落了！哎，人活到这光景，哪有还怕死，只怕死得不快，反又怎的！”丁行存流矢扯了他一下。尚君长却是点了点头，他也是只身一人，虽不求死，可也不怕！正说话间，楚彦威、蔡温球进来了，一个牵着一头步态蹒跚的牛，一个顶着一口大铁锅。
王仙芝听见牛叫便也出来了，蔡温球道：“哥哥，这村子贫得可怜，便只有这头八十岁的老耕牛了，素尸餐位，光吃不拉，见卖它还流泪下跪，看能吃不能吃，我是不吃的！”楚彦威道：“不吃买了与它送终不成？我不忌讳，我来动手！”王仙芝也没有说什，这年月人也活不下去了，哪还有恁多的禁忌。众人便一齐动手，搭棚起灶，椎牛割肉，忙的人身上热乎，看的人脸上热乎，一时倒有了迎神赛社的欢喜气氛。汤烧开，天上的雨也停了。
何氏扎脚勒手走出来，将王仙芝往边一推道：“这是妇道人家事！我来调摆，蝇虫也不敢乱飞乱啜！”便指挥起人来。王仙芝揖了手，尚君长递了个眼色，两人便走出院来。
尚君长笑了一声，道：“二哥，可知道我今日往衙里递书子揣的什主意？便是这！韦浦要啰唣便劫了他，闹了濮州！我是不怕的，你这一年在狱里也不知道外面的时事，如今的天下比庞勋时又大不如了，不一定闹不起来！闹不起来，大不了上山入海，谁又能奈何得？你我纵横江湖半世，自以为英雄，其实算得鸟英雄，不过是鼠辈，上了岸几时扬眉吐气活过？今日城门这一闹，不反也是反了，反乃十恶，逢赦不赦！亡命天涯，你我容易，可长安母子二人可容易的？我的意思，将了这厮们往长垣走，路上若是散了便罢，若是抟得上千精壮汉子便揭了竿，也不望称王称帝，左右也强过亡命！”
王仙芝也是一笑，道：“兄弟，你这性子怎的又倒回十几年前了？”尚君长叹了一声道：“我娘没了后，我时常是一个人对着四座坟，便老想起蔡氏和我那孩儿来，我当年便不恶，只要还在江湖上漂萍，他子母俩个迟早还得折在仇家手里！要他们活，要他们活得富贵自在，无若弃舟骑马，穿紫腰金！我是及不得了，可你还及得，二哥，你我兄弟挣扎半世，及不得人诸葛爽一年做贼呀！”王仙芝道：“噢，造反是为讨官？”尚君长道：“为杀官也为讨官！杀官为民，讨官为己，有什不可的？”
王仙芝还没有答，这时盖洪嚷过来了，说是城中有骑张过来了，事情要得了，便得速速离了濮州。王仙芝道：“好，吃了便走，其他的都不必再说！”便朝院子催了两声，杀官与造反还是不同的，造反是谋夺皇帝的天下，必有一番狂计较，城门那一闹至多问个执仗捍拒将吏的罪！他还是原来的意思，到长垣接了长安母子两个，便往河北去！
盖洪道：“哥哥，我还是有他话，得想法弄几样器械，万斤力气也要有寸铁傍身！”尚君长道：“我家中有弓刀，彦威家多少也是有的，再寻几杆长棒便不惧人了！”王仙芝点头道：“去取！”便又唤楚彦威，这事确实要紧，虎狼无牙爪，猫鼠头上尿！
何氏的计较，一头牛分作三份，吃了一份，分一份，最后一份便姓了王。众人都是有年的穷苦人，便是在家也没吃过牛肉，哪有半句多话，千恩万谢，却没一个依着约定去各寻生路，反而鼓着眼盯着王仙芝，他一动脚便跟着动脚！
王仙芝也无奈，也知道他们本来是想往东都求食的，正好是一条道，便对众人道：“也罢！结伴而行，鸟兽之义。我王仙芝不能不如鸟兽，不过还得依我两句话！路上不能胡乱动刀动杖，还得将自己做良善百姓。不能将‘反’字填了口，动辄便嚷，你等是寻食求活的，我一伙兄弟也是！能依的便伙着走，不能依又不肯他走的，我王仙芝杀得官吏便也杀得人！”众人都拜下应了。
王仙芝还不放心，使戴河安、吴吃山、丁行存三个随着自己，使盖洪、季逵、楚彦威将了刀弓在后，徐唐莒、蔡温球在前，他自己和尚君长居中看护。也不敢走官道，踩着野径，高一脚，低一脚的向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