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88下:羊角山群龙无首,小王庄快马银刀(1 / 1)
金乡这块地面上除了羊角山,余下的便都是平野了,因而庄寨村堡都修得高大严实,外面还有挖塘挖沟。离小王庄四五里,探骑就回报了,小王庄三面围塘,大可浮船,养得鹅鸭起叠。北面有路么进庄,前面是个晒麦场,路口有两溜三四丈高的土台,接池掐路,抱拳也似,大概是用挖塘的泥土夯筑的,土台上又立了望楼,几乎无隙可入!一时,众人跌了气。
蔡温球道:“无隙可入,不入便是!骂上一阵,乌龟不伸头,小鬼不扯脚,咱就回转!”訾亮道:“阿叔这主意方是正经!真要骂出来了,有侄儿这条杖在,也拍得他屎出!”将手中的铁装檀木杖在地上一顿,哎!可惜他没甲,若有一副铁甲裹身,莫说季大叔、盖大叔,便是单雄信、王伯当他也不惧!
义军在小王庄晒麦场扎住阵脚,前刀后弓,几匹马一字排开。訾信和他哥夹护着蔡温球,他的三尖两刃刀在溃逃路上抛了,他没马,拿着走不快,现在手里只是一杆长枪。他最想要的倒不是甲,而是马,最好是他蔡叔胯下这匹,没马时骆驼也行,要是那王璠骑出大马来他如何着也要想法夺过来!
鼓噪了没多会,便听得土台后马蹄腾腾作响,蔡温球将马向前踢了踢,他倒要看看这“万人敌”的王氏兄弟是个什模样。很快,土台缺口里便扯出一队赤骑,三十骑垮啦啦地两边分开,中间破一匹七八尺高的血色白颠马,上面的汉子脚蹬乌皮长靿靴,腰垂虎尾,身上湖绿窄袖袍,肩披云白风衣,血红抹额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精光眼,面皮微酡,三十上下年纪,大有威风!蔡温球看了一愣,他还以为这厮是村夫野汉,没想却是个扎束严整的军汉!
“来的可是王仙芝?”
汉子扬了扬他手中的长杆刀,这刀银闪闪的,看着就知道是好兵刃。蔡温球揖手答道:“在下濮州蔡温球,我家大将军在光善寺与云德老和尚论佛法,不便即来。阁下可是王大庄主?”汉子不答:“蔡温球,你可是送粮食来了?”蔡温球道:“庄主不必着急粮食,云德老和尚说——当初寄了十箱金珠在贵庄上,现在老和尚知我大将军必能普渡众生,要将这百万金珠助军,庄主若肯将出来,我家大将军说了,过往恩怨一笔勾销!”这番话一早就备在腹中了。
汉子听了不觉哈哈大笑起来:“金珠别说十箱,百箱也有,拿王仙芝的脑袋来换即可!”蔡温球笑道:“庄主,要我大将军的脑袋也容易,只要胜得了我这马前卒!”訾亮得了这话,抡着铁装九棱檀木杖上前吼道:“狗贼王璠,敢下马与你訾亮爷爷对对么?”这厮长健虽长健,却也平常。
汉子更不答话,将马一夹舞刀便进。以马冲步,不是耍处。丁行存吼一声,踢马抢了出去。刀枪一交,即时抢作一团。看了一会,蔡温球便知道丁行存敌不得,自己也敌不得,跳下马将胯下的七尺九让訾亮骑了,自己取了弓在手。訾氏兄弟都是偷骑过这马的,即时翻上了鞍,高杰这匹陇西马是正经战马,闻鼓则怒,见战则喜,也不须催赶,便窜了出去。长人大马,挟着风雷,真如山崩河坠之势,而此时丁行存已只有招架之力,肩腿上开了口子,险象环生。
那汉子见黑面贼将来得猛恶,不敢怠慢,舍了丁行存,直抢訾亮。九棱杖截住下劈的银刀,一时敌住。丁行存见有机可乘,便夹了上去。那边队中便奔出一骑:“二庄主,当心!”原来这汉子是王璠的兄弟王玫,王璠估计是立在后面土台上。
訾亮身大力大,兼之从长垣出来近一年来,吃喝不亏,日有练习,高柳庄又经了恶战,力气、胆气、武艺都愈发上去了,只是身上带着箭伤,十分只施展得七分。王玫见急抢他不下,与较力乃下策,于是膝盖一蹭,这白颠马会意向前一赵,窜到了訾亮身后,正扭腰要击其背。不想那骢马咴声一叫,斜着一窜,避了开来,真是好马!訾亮还没有反应过来,七尺九已经调转,咬着追了上去,这马通灵呀,不愧是府帅郎君所骑!
两马绕场相逐,义军欢噪喊杀,那土台上下也欢噪喊杀。跑了两圈,王玫便看出来了,訾亮的骑术很笨拙,于是将马催得愈发快了。雪花骢发了性,奔得愈急,訾亮就有些不自在了。转了两圈,两骑愈近,王玫于鞍上轻巧翻转身,倒骑着舞刀上下虚击。訾亮在鞍上不稳,蓦见得脸前银光闪闪,心里便慌了,胡乱将檀木杖遮架。王玫却愈发轻松了,刀光飞燕山之雪,刀声起漠北之风,凌厉异常。
这边丁行存与那黑骑也才勉强持平,蔡温球看着不好,要射又恐违江湖道义,挥了两骑过去。那边也即时奔出两骑。而与此同时王玫将刀使实了,望着訾亮左肩颈削下来。訾亮遮架不及,只得将身子往鞍外避,却砰地一声跌下马来。盖洪这七尺九寸齐龙马窜身一跃,扬起后蹄,从訾亮身上跳过,咴叫继续向前。白颠马追之,王玫勒马不及,待转马过来,訾亮已往本阵奔了,而贼阵中早又抢出了一个黑脸将,耳尖眉厚,倒更显凶恶!
“啊!我咬死你!”
訾信抡枪大吼道,他与他哥是自小厮打到大,打不过便嚷“我咬死你”,说咬便咬,他哥时常听了也要退避三分,不想今日嚷出来,却是要救他哥。
白颠马稍缓,继续踏了过来。訾信手长枪长,对着马前胸就是一搠。其实他真是无知呀!马来势如此猛疾,他一枪即便搠中了,马也倒不了,反而会因为疼痛发狂前奔,这时他的兵器若受不出来,马上的长刀便到了他的头上。却是无知者偏有无知者之福,訾信见搠中了,以为得计,不抽不拔不避,两只大手将枪杆攥得死紧,腰下一沉,两脚抓地,要以身遏马。枪进马身一尺,似抵在了骨头上。訾信的脚便抓不住地,吃推得往后退,一双靴子擦得沙沙作响。
王玫舒长腰臂去劈訾信,不想一箭射至,他就势低俯,一刀斫断枪杆,大吼一声:“突杀!”所列诸骑一时催动,虎腾牛奔过来。
蔡温球继续张弓,嘴里大嚷:“弓手——射!”丁行存几个急忙回转。白颠马吃痛不住,扬蹄有倾,侧跌在地,王玫长刀拄地,安然落地。訾信不肯退,抡着枪杆便抢,訾亮喊不住,也只得随上。王玫且战且退,以待后骑。蔡温球以箭掩护,步对马,现在跑便是一身骨碎,倒不如死战,以待盖洪援至。骑军将踏至,他将弓往地上一掼,抽刀便前杀,众卒也抽刀往前抢。
王玫已经重新上了一匹马,马对步,只要冲起来,以一当十有何难的:“前突——贯穿它!”他丢开了訾氏兄弟,从他们身边驰过,领着骑队,有如长枪大斧,狠狠地向敌阵踩过去。黄河之中有砥柱,千古不坏,而不能阻水东流,用兵之法亦是如此,溃其脆者,坚者何能为哉!
这三百义军虽是一军壮勇,可是以步对骑无异于螳臂挡车,即时就七零八落,从鼻尖踩到了臀尖,而敌骑贯到底后又转马过来了!訾亮、訾信喊了跑,还站着的便都鸭散开去,各自奔命。蔡温球却恼了上来,赤着脸挥刀大喊!
就在这时,那土台上却敲起了锣,锣声很急,或许是盖洪过来了。蔡温球大喊:“盖洪且到,杀他祖宗娘!”义军纷纷止住,将信将疑。王玫刀在空中划了个圈,重新催动马,大嚷道:“回庄——阻我者死!”蔡温球发了性,不肯罢,拾了一杆枪在手,要扫击王玫的马腿。却不想马未至,套索便飞了下来,躲避不及,束了个结实。戴火鹏扑上去要砍绳,不想颈上一紧也吃套上了,随即跌倒,再也挣不出来。待盖洪驰过来时,四五个人都吃拖进了庄口,土台上箭如雨下,即时就跌了七八骑。
盖洪使訾亮押了败军先退,自己盘马向前喊话。王璠却不露头,只一群庄客在上面笑骂。数刻之后,才有一个声音答话道:“盖洪!回去告诉王仙芝,若要蔡温球五人全尸,三日后须要于此见粮,另外还有金珠二十箱!”盖洪笑道:“我乃义军马军总管,一人便值金珠百箱,庄主何不下来收取?”上面人道:“我家大庄主正与二庄主庆功,羊羔美酒,吃之不足,歌姬舞女,赏之不厌,哪得工夫取你那十钱狗头!”盖洪笑道:“都说王氏兄弟乃万人敌,一镇豪强,却原来是虫鼠之辈!”上面道:“你非虫鼠,只管打进来,不然休要啰唣!”便将箭射了下来。
盖洪绕着庄子再三看了,不得路径,只得押队缓缓退了,这一回去还不知如何向哥哥交代,也不知尚二要如何笑话的!
土台上见贼军退了,几张嘴便议论开了,觉着王仙芝其实不可小觑,卒猛将猛,不明白庄主为何要干犯,不给钱粮便好了,又不怕他破进来,何苦结下仇怨,若要谋光善寺的田地,寺已是吃贼破了,何必急着伸手。一个便道:“你等知道什的,今冬不驱了这厮们走,明春庄里还下得田?再说,这厮眼下新败是破不进来,明春养得肥壮了也破不进来?虑事不远,不真就成了虫鼠?”众人纷纷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