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90中:大慈悲歌酒推心,小智计半仙妖言(1 / 1)
第二天天还昏着没亮明白,王重隐便离了小王庄,用一匹驮马驮了两箱金帛,人就带了丁行存和赢布两个。丁行存是他叔点的,看他有一张嘴,又识得些字。王重隐其实倒不喜欢嘴尖舌长的,赢布便没嘴,总是闷着声。
这厮本是长垣县狱中一个囚徒,破狱救出那晚,也不知在狱中已关了多久,模样已有了七分鬼相,大大的一个脑袋,身子骨杵杵的,头发蓬乱,披得如兽,纸白的脸上两只眼晴阴惨惨的,对望上一眼也使人脊背生凉。王重隐想起自己在濮州狱中的情形,便逾发怜他,使人背了出来,一路看顾,没想竟养回来了个筋骨汉子。只是对谁也是冷着脸不言语,王重隐一问他什么,他话还在口便开始笑了。他其实要说也是能说的:“便是犯了县令的道,敲了一顿杖便捆到了牢中,我是孤子,没爷娘的,又不是长垣人,没得饭吃,也不怕的,身上有力气,抢人的便是。后来不知怎么便病了,使不来力气,饿了几日,力气愈发下去了。本待要死了,却也有人怜我,得口食又活几天,得口食又活几天,狱卒便管我唤牢狗,专吃人口水饭。后来又说有我在牢里病鬼、死鬼便不寻他人,尽在我身上趴着,人也信的,生怕我饿死了没人挡灾!”说着脸上还起了笑,不是自嘲,而是骄傲。
沛泽里覆了厚厚一层雪,远远望着与平野上并无差异,只是地势低洼不少。也有稀稀落落的枯树,光禿禿的枝子上有时还会看到毛团团的鸟雀,地下走跳的更多。也有大丛大丛的灌木,像人手堆砌的雪垛子。几乎所有的灌木身边都偎了一块近圆的平平整整的雪场,丁行存说那便是泽中的泊子了,他说范县也有片泽子,河水灌一次,泽子便长大许多。水浸泥软,人踩上去便往下陷,还拔不出来,鬼扯脚,吓杀人!冬天冻住了,要陷人也难!只别馋着吃肉追着狐兔跑,这些畜生灵性得很,专一引着人往泥里陷。
一路过来,狐兔倒没见,灌木里各种怪叫声却不少,多是野雉野豕什的,也不时有鼠从马蹄间窜过,吓得驮马要盘好一会蹄子才肯再向前走。
走了小半日,风中突然有了人语声。王重隐三个都将手按了刀,警惕地听看着。一会果然在四五株粗的枯树下看见了人,十来个人正拢着一堆篝火在吃喝,马都挤挤挨挨地栓在一棵树下。王重隐怕是泽中零散的贼人,便示意悄悄寺过去。没想那边人早发现了,张声喊了起来:“过路的朋友,怎的不过来热下身子再走?”王重隐答话道:“多谢好意,还得赶路!”三人的马并不停,那人又喊:“朋友着急去哪?这泽中可是强人窟子,遇上了不是玩的!”王重隐道:“回腾县过年,家中老母苦候,恕不奉陪!”
那厮又扔了话过来:“朋友好营生呀!财货将马腿也压曲了。我们马多,与你驮一箱可好?”这话就不对劲了!王重隐勒住马嚷道:“两箱破衣裳,敢累朋友的马力!”低声对赢布两个道:“他们人马多,露了怯逾发引鬼上身,索性凑过去看看!”两人都点了头。
王重隐并没有跟着他叔走过私盐,但江湖上的勾当也听过不少,加之这半年来经了事,多少磨洗出些铁质来了。那伙人见人过来了,多少有些意外,也不觉摸了器械。王重隐踢马挨近了却没有便下马的意思,只是睁眼左右扫着,看面目便知不是什善类,除了当中一个十五六的少年,其他的多是三十上下硬扎汉子,一直与他答话的年纪不算最大,大概二十多岁,中等身样,小眼大脸,神采奕奕。
这汉起身走了过来:“朋友,适才玩笑,莫见怪!敢问怎的称呼?”将他手中的酒革囊递了过来,竟然是温的,看来在火边煨了有时间了。王重隐将酒接了递抛给赢布,将手大大方方按在了腰刀:“人都唤我王大郎,朋友看着不像猎人,大寒天的怎坐在这里?”汉子笑道:“王大郎,我们不是猎人,莫非是贼?”王重隐道:“看着不似!”汉子道:“看着不似那便不是!大郎哥何不下来向向火?我姓李,能掐会算,人都唤我李半仙!”说着走到驮马前,放肆地拍着箱子道:“嗯,这衣裳不烂!”
王重隐自小便受不得人挑衅,一抬腿就跳下了马,冷声道:“李半仙,能掐会算的人多了,谁有你这排场!”李半仙道:“也是无奈,因我算得准,坏人机事太多,便有那不逞的恶人来谋害,我不得这些好汉看护,早给阎罗王算命去了!”一笑,转身对那少年道:“问之,你宗兄来了,让个座!”那方头方脑的少年便起了身,李半仙道:“他也姓王,王问之!”丁行存、赢布也下了马,要往王重隐身边坐,左右那两人却做没看见,只是低头嚼吃肉。
“来!朋友,夹着我坐!”
李半仙唤道,丁行存两个便过去了。王重隐道:“朋友既会算,相烦与我算一卦,算我今番什时到家。”李半仙也不掐指,抽了革囊塞子,将酒往火上泼洒,浇得火焰人高,酒尽了,他才巴眨着眼睛道:“无量天尊,凶多吉少!”王重隐冷笑道:“怎的说?”李半仙正经道:“朋友受人牵累,得罪了贵人!”王重隐道:“不知我受什人牵累?又得罪了哪处贵人?”李半仙长叹一声,道:“你受王仙芝牵累,得罪了你这位宗弟!”王重隐听了便要拔刀,却给左右一人帮住了一只手,丁行存、赢布也拿住李半仙一双手,却使不上劲来,头也昏沉。李半仙胳脯一张,两人便后跌在地,挣不起来,当是酒中有毒。王重隐却不知道,惊得目瞪口呆,也不挣了,嚷问道:
“你…你是谁?”
李半仙道:“我姓李,单名一个详字,人赞我机灵,也唤我做半仙。问之,过来,这便是王仙芝的侄子王重隐了!”王问之走到王重隐身前,夺了他的刀,面无表情,不见仇恨。王重隐问他是谁,李详接话道:“这便是小王庄少庄主王鼎,表字问之,你怎连这个也不知的!”王鼎将冰凉的刀刃嵌进王重隐脖颈里,低声道:“我便是王弘图之子!”
王弘图?王璠?王重隐道:“王鼎,你爷没死,好好地坐在庄中!”李详笑道:“他知道,昨晚上已入庄堡见了,他爷说,你叔对他不错,只是毁了他的声名!唉,提起这事,问之身上也挨了一脚,痛得当时便爬不起来。问之,你爷那脚踢的是王仙芝,现在可加倍还他侄子!”昨晚见过了,莫非庄中还有第二条暗道?王重隐急挣了一下,手没挣出,脖子倒在刃上蹭出血来了:“李详!我此行是要见你们李押使,要杀见过再杀!”李详道:“我知道,不然怎的在这里受寒?”
王重隐咬牙道:“也罢,我怀中有封书子,你是汉子,将我的人头与这书子交给李押使!”将脖子一梗合上了眼。李详端着手道:“问之,愣什鸟的,阎罗殿里无枉死的鬼!”王鼎将刀一抽,刀柄重磕脑后,王重隐便闷声扑在了地上。李详叹声道:“问之,无毒不丈夫,心慈妇人仁,这可不好!”王鼎低着头道:“李伯父的客,不好擅杀的,我爷也还在庄上!”
李详指使人将王重隐三个捆扎上马,问道:“问之,你没杀过人?”王鼎道:“没的。”李详笑了起来,道:“当年哥哥像你这般大时,都随着大会明王开大阵了!”后面一个汉子嘲道:“详哥儿,我怎么记着当年一军的马粪倒是你拾的。”众人都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