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旅途(2 / 2)
但是列车确实在向前移动,车厢里难以忍受的喧闹此刻似乎也变得可以忍受,实际上还是难以忍受,只是路德维希在这晃荡之间觉得这些比如孩子的苦恼,大人的交谈变得可以理解了,他试图听到什么,但是除了睡意对他的召唤,他听不真切什么,一把被拉进了梦里。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见一个年轻人正在和托马斯修士争论着什么。这个自称叫贝尔的年轻人和这辆列车的氛围格格不入,他认真负责,乐于助人,对着自己的车票小声着抱怨,他始终认为,只要自己坚持,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但是在这件事上,他的坚持不能说起到了作用。联邦铁路公司不喜欢讲道理,他们自称在铁路的运输管理和交易上拥有绝对权威,说的头头是道,然而列车实际上就像你家的厨房一样混乱;他们在铁路运输上的资质毋庸置疑,更不要说还有外观上的助人诚意,实际上也只剩诚意了,否则你不能解释这种混乱和无序的场面在这条奔涌的铁道上为何能持续这么久,仅以理性的诡计而言也过于离谱了。
贝尔曾经抓住每一次机会陈诉他对铁路的观点,他论点的依据就是垄断从来不利于竞争——但是他事实上忽略了一点,铁路的投入有现在也仅有联邦能负担,这位记者的对话者,包括托马斯修士也赞成这点,但是一般而言,他的对话者也会指出,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其他国度,对于萨丁王国——蒸汽机的故乡,托马斯修士对此也是见怪不怪。显然,这改变不了这位心善记者的观点,即便这样会增加当局的负担;不过遇到了那些巧舌如簧的官员,他们会安慰贝尔,这只是一个暂时的麻烦,就像文件柜一样,打开就解决了
“那他为什么不解决呢?”苦恼的记者靠在他们座位的椅背上,“他们是不是把钥匙忘了。”
托马斯先生没有言语,他默默的看了看表,年轻人识趣地自己走开了,托马斯修士知道他实际上只是要找个人说话而已,和谁都没有关系。当然,其实是他俩占了他的位置,但是在这个无序度堪比热茶的地方,座位其实是最其次的问题。
他慢慢的转过头看向路德维希,温和的眼睛在灰白的头发下映照的发亮,他似乎在问你睡醒了吗?
路德维希摇了摇头,他们没有抢到合适的票,只能挤在公共车厢里,不然本可以在私人车厢中享受着快一天的旅程,现在就格外有些逼仄了。
接下来这个阶段对他们来说最好过也最难过,不过路德维希又一次听到了那股召唤,那是来自悠远过去的低语,贴在列车尾部的列车时刻表,挂在身边禁止吐痰的布告牌,以及列车警察的善意提醒扭曲成了一种莫名的文字,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在做梦,但是他肯定不是在做梦,面前桌板上浸润成8字的水渍给予了他最坚实的信念,那种濡湿的感觉带着茶叶的香气,他猜这些茶叶的过去扎根在那片未知的大陆上,他们长在高高的山巅,却被带到了一个闷热的嘈杂的车厢之中。
这不是无眠的梦境,这是在谵妄中希求的自由,他隐隐约约看到了身旁的人慢慢的站起,他们随着列车的节律缓缓摇摆,摇摇晃晃地压在了他的身上,缓缓地压出了他身体中的最后一口气,用牙齿轻轻的剐蹭他的皮肤;一瞬间,修堡大市,学校,自鸣钟,爱德蒙,修士,还有米娅;这些他深爱而不自知的景象,那些牵挂着的人,像雾气一样遮盖了他的思绪。他奋力一跃,用意识抓住了自己的锚,从奇异的堕落幻象中挣脱。
他啊的大叫了一声,在车厢里没有引发任何骚动,对这节列车而言,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呢?
他小口的喘着气,就像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才发现,夜色像水一样流进了车厢,天边没有晚霞,但是桌板的桌面依旧凉的发光,他俩坐在那,就像两个旧日的幻影。
“我还有时间吗?”路德维希的头发浸湿了。
“有的,会有的。”托马斯修士牢牢地抓住了路德维希的手,“这次一定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