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38（1 / 1）

可能是因为从小就吃苦，也可能是从小没有怎么享受过爱，老汉对那段岁月的苦楚依然比不上童年的伤痛。自己的小家，自己的日子，老汉还是那个老汉。像牛一样默默耕作，养活孩子，让这一窝小崽长大成人。但也不能说老汉就是一个温情的丈夫和父亲，他喜欢打麻将，也会骂孩子，但他没让他的孩子受他小时候的打。既当妈又是爹的老汉，日子过得苦，但是能过得下去。他不懒，农活家务样样来；穷便免不了去问亲戚借钱，空了还赌个小钱；孩子是负担更是希望，这是他真正的家人，心里自然热乎乎。那个时候谁家不穷，谁家不苦熬。

老汉也是幸运的，在家里劳动力不足的情况下，共产风帮着老汉没有和大家拉开很大的差距，那时候人人都穷，家家都差不多。所以老汉的苦没有平添更多的涩，人生的不如意也就还过得去。等形势活泛起来，家里的孩子虽未都成年，但是也长成一个个小劳力了，爱华的父亲老倪便在15岁那年被父亲送去做瓦匠学徒自立了。按说那个年代应该是正常的事情，但是老汉每每和爱华讲起来的时候还是充满了心疼。爱华知道老汉心上最疼爱的便是这个大儿子，连爱华和弟弟都没有享受过得满月酒，老倪却有这么面子。家里那个沉甸甸的木头澡盆便是那个时候叫木匠打下的老物件，可见老汉的爱子之心。

爱华还记得第一次听老汉对自己流露出他的爱子之深时，她心里想的是：那么穷，干嘛这么花钱呢？现在爱华有点理解了，自己穷，过日子不是照样花在很多没用的地方。穷，这么花钱；这么花钱了，还是逃不开穷。这就是穷人的转转，除非你转出门道来，再加上女人臭美、冲动、爱贪便宜的小毛病，谁不是转出一部败家史。等你领悟的时候，不是年纪大了还穷，就是穷的没钱转了。过日子嘛，就是这样，不转没滋味，转了愁滋味，而那种节制、清寡又离红尘太远。我们在孩童时代的智慧往往被滚烫红尘蒙住了光芒，所以年幼时爱华懂得的道理在初次离家之后变成了五光十色的欲望。小城里的姑娘第一次去城里上大学时，往往被一些廉价又鲜亮的东西分了心。

而老汉的那个大澡盆却不是廉价又便宜的东西。木匠打的手艺，实木箍起来的分量，翠花每次给姐弟俩倒洗澡水时都沉得弓着腰，直到现在爱华还依稀记得那个澡盆——干燥的原木上浮现出一层木屑屑，就好似衣服穿旧了的毛球球。

有一年夏天，翠花实在是不想受这份累了，便在倒弟弟爱国洗澡水的时候很自然地提出来：“爸，这个太重了，要不明天买一个塑料盆吧。”老汉本在桌子旁一边喝茶叶，一边逗刚洗完澡还光溜溜的爱国，此刻听翠花这样一说，也不去看她弓着的背影，而只看了看堂屋里刚洗完澡的地上水渍：“确实太重了，买个塑料盆吧，也不贵。”说完就伸手招招爱国要给这个小汉子穿衣服，也不忘吓唬吓唬他的小鸡鸡：“明天把这个给小鸡去啄啄，行不行？”吓得爱国赶紧跑向后门去寻娘，老汉就乐了：“毛毛，过来过来，爷爷不吓你了。怎么能把我们宝贝给鸡啄呢，爷爷给赶走。”倒完水回来的翠花接着说：“快把衣服穿好，一会蚊子咬，爸，再给涂点花露水。”这就是老汉的滋味，就像现在这样。

农闲时，儿子、媳妇去外地打工，老汉带着姐弟俩务农、上学；农忙时，一家人紧赶慢赶地收割。现在就是他的好日子，常说“以前都想不到的日子。”吃得饱、穿得暖，男孙女帝的，比什么不强。那时的“好日子”在爱华心里也是好日子，单单纯纯的好日子！

爱华想，世上的事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即使人可以一直单纯，但世事却不能不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