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2013年（上）（2 / 2）

后来我爸一再拿这个上访户的故事告诫我，人不能太以自我为中心，因为在社会上混，靠的是利用外界群策群力的能力，如果以自我为中心，他人对你产生成见，什么事就只能靠自己个人，人生真的走到这一步，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我对我爸的说颇为认同，正想把这个上访户的故事也说给郝芸生听听，不料张慕义抢先一步，说了他最近的一件事。他单位去年招了一个合同制的司机，经常跟着领导们下基层检查。领导下基层，下面的同志多少要表示一点人情份往，每次回去，总要在车子后备箱里装点瓜果梨桃这类的土特产，不在东西贵重与否，就是一份心意。一般都是来几个人送几份，司机也和领导一样拿一份。这个司机一个快五十岁的人了，却非常在意这点小恩小惠，每次都要对基层同志千叮咛万嘱咐，说明有多少人，暗示人家千万别忘了他那一份。结果有一天，单位派张慕义等五人连同司机六人到一个乡镇检查，吃饭的时候人家领导给下属村里的朋友打电话，让送点当地产的红枣来，不一会，村里的朋友送红枣过来。领导让张慕义和司机下楼把车打开，去装红枣。两人下楼后，发现对方只带来五箱，司机赶紧说道：“我们六个人呢。”张慕义觉得再让人家跑一趟不合适，就说：“算了，算了，心意领了，就别再来回折腾了。”就是这一句话，得罪了那个司机，觉得自己都五十岁的人了，却让一个刚毕业没几年的小孩随便一句话都把快到手的福利弄丢了，东西事小，面子事大。等回到单位，那个司机居然跑到张慕义办公室大吵大闹，骂张慕义太小气，然后又跑到领导那屋，说自己的福利被张慕义搞没了，希望领导好好批评批评他。一个司机，居然不懂事到了这个地步，着实惊着了领导。不用张慕义告状，领导直接给办公室主任打了电话，马上开除了这个司机。

听完这个故事，我和郝芸生都有点诧异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机关里居然还能混进智商情商这么低的人来，也算一个奇迹。但很快，我就发觉有点不对头，张慕义一个能请相亲美女吃驴火的人，嘲讽人家智商低情商低的，那不就是五十步笑百步吗？果不其然，他说完这个故事，就开始开导郝芸生，说郝芸生单位的领导其实和他们单位的这个司机都是一路货色，目光极为短浅，就是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强，他们这种人大事上畏首畏尾，小利上不顾性命，你郝芸生也算一个才子，哪能和他们计较。

其实说实话，如果当时郝芸生但凡冷静一点，就会发现张慕义纯粹就是胡说八道。他张慕义一个从小在温室里长大的花朵，不谙世事，他嘴里说出来的安慰人的话，那是要多幼稚就有多幼稚，郝芸生学校里的领导能和那个司机相提并论吗？人家既然能当上领导，智商情商就肯定会比那个傻缺司机高出不是一星半点去。他们不给你郝芸生评职称，就肯定有不评的原因，你不想办法补救，私底下抱怨有个屁用。但问题是当时郝芸生心情极端焦躁，对张慕义这种无意中迎合他的话让他十分受用。这种话，虽然会让当事人暂时舒缓心情，但终究还是对实际问题的解决于事无补。后来，正如我所料，郝芸生在单位由于长期摆不正自己的位置，直到他离开学校，也没有评上职称。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春节过后，一切工作步入正轨。我和艾笑笑的感情也步入正轨，火速升温，很快就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地步，我这时才真切的感觉到，爱情真美好。但很快，血淋漓的现实就给我们当头棒喝，告诉我们一个爱情当不了饭吃的真理。

事情很简单，我和艾笑笑面临的问题，和张慕义追求尹楠楠的问题一样。艾笑笑去年刚毕业，就在她姥爷洪新祥的画廊帮忙做书法老师，没有稳定编制的工作，我家里的思想和张慕义家一样，希望我找一个有稳定工作的女孩。

我的脾气可比张慕义火爆，只要我喜欢，管它什么编制不编制的，才不去管它！我不顾家里反对，执意要和艾笑笑在一起，把我妈气的好几天不和我说话。我脾气也大，跟我妈吵了起来，原以为你们是开通的家长，想不到也这么保守，没铁饭碗怎么了，人家艾笑笑有手艺，走到哪里都是金饭碗！

正当我和家里冷战的时候，艾笑笑出事了。当时洪新祥爷爷见她只是周末在画廊教课，平时没有收入，就托一个曾经跟他学书法的学生，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宣传部门帮忙找了一份工作。

洪爷爷的学生就是那家公司的宣传总监，艾笑笑就在他手下干活。这家地产公司的人事关系极为复杂，老板的小舅子也是小股东之一，洪爷爷的那个学生因为和他是高中同学，关系不错，才得以进入公司，所以自然而然成为他的人。而老板为了平衡各方关系，压制其他股东，又从外面聘请了一位总经理，全方位负责公司各项工作。总经理一上任，就大面积更换中层管理人员，很快，就伤害到了老板小舅子的利益，两人关系慢慢势同水火。而洪爷爷的学生作为老板小舅子的人，自然成为总经理的眼中钉，列为了头号打击目标。

春节过后没几天，总经理抓住一个机会。公司有个项目要搞一个大型宣传推广活动，需要分包给外面的传媒公司。对方开价很高，但总经理在谈判中直接砍掉一半，还不容对方讨价还价。对方一咬牙，答应了下来。总经理久经商场，自然知道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他就算准了，这家传媒公司肯定不会把活干好，但这和他没关系，因为这种事，谁具体负责，谁才会承担后果。那这事能让谁负责呢，那肯定就是洪爷爷的那个学生了。

果然，事情如他所料。对方因为价格被砍去一半，在工作中开始偷工减料，活动搞的稀里哗啦。让老板大为光火，一气之下追究经办人责任。洪爷爷的那个学生作为宣传总监，自然脱不了干系，被老板直接开除，谁求情也不行了。而具体干活的人，也就是艾笑笑，跟着受到牵连，老板给她两个选择，要么走人，要么扣一个月工资。艾笑笑一个单纯的如同小白兔一样的女孩，哪里受得了这份委屈，直接选择辞职。

就这样，艾笑笑两个月的短暂职场生涯就这么结束了。她和我说这事的时候，哭的梨花带雨，我搂着她，心里复杂极了，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更不知道该如何帮她解决这个难题。想想我前几天还认为张慕义安慰郝芸生的话就是胡说八道，可仔细一想，不胡说一通又能怎么样呢。

我把艾笑笑的遭遇说给我爸听的时候，我爸就一个意见，那就是让艾笑笑赶紧考一个公务员或是事业编。我向艾笑笑转达了我爸的意思，艾笑笑不为所动，翻来覆去就一句话，她不想一辈子坐办公室。我能理解她的心思，她从小学习书法和国画，别的技能也不会，再加上性格极为内向，就算到了机关单位，也是去瞎混日子，什么也干不了，还真不如在她姥爷那或是自己单干，做一个书法老师呢。可我这么想，但我爸妈可不会这么想，他们眼中，一个年轻人没有稳定工作，那就是一个社会盲流，哪怕你是艾笑笑这样的才女也不行。

我和家里就这么僵持着，虽然没和艾笑笑说过，可她也不傻，慢慢觉察出我家人对她的态度，总是有意无意的问我，“如果我以后一直找不到工作，你还会和我在一起吗？”我学着电影《喜剧之王》里周星驰的台词说：“我养你呀。”说完这话，艾笑笑那张单纯的脸庞上露出一丝苦笑。

为了不让别人觉得她是一个啃老没用的人，艾笑笑主动向她姥爷提出加课的要求。原本只是在周六和周日教小朋友书法国画，现在又在周二和周四晚上开办成人班，累的昏天黑地。我到现在还记得，她当时教明末清初画家石涛风格的国画，市里博物馆有一幅张大千仿石涛的《枯木竹石图》，为了能画的更好教的更好，她每周一上午都带着笔墨纸砚去博物馆现场临摹这幅画，风雨无阻。她这份努力没有白费，不但带的几个学生画出了成绩，她本人临摹石涛的《翠蛟峰观瀑图》也在全国画展获奖，好多老专家都说她小小年纪，就有石涛五分神韵，日后肯定大有作为。洪新祥爷爷一高兴，喝了二两小酒，给艾笑笑画了一幅小像，还题了一首打油诗：书临赵孟頫，绘画仿石涛，艺坛升旭日，还属艾笑笑。

艾笑笑取得成绩，固然是好事，但副作用也是相当明显，上课占用了她大量的时间，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开始缩短，更要命的是，我把艾笑笑的成绩说给我爸妈听，原以为会得到他们的认可，但我爸妈还是那个理论：“画画写字也当不了饭吃，赶紧考个稳定工作才是正本事。”

正当我被感情生活搅合的心神不宁的时候，单位里又出事了。文广新局那传来消息，由于电视台自从改革之后，并没有按照预想的那样出现盈利，反而继续亏损，因此，上级决定进一步深化改革，尝试将民营资本引入电视台，让电视台更加市场化。具体做法，就是将电视台变成股份制，一半由政府控股，另一半由社会上的传媒公司控股，政府与企业联合经营。说白了，就是寻找一个有传媒工作经验，又有实力为电视台亏损买单的公司。

这个消息一放出来，全台哗然一片，大家纷纷骂街，“刚他妈折腾完，又他妈接着折腾，上边是大力丸吃多了吧！”很快，传出小道消息，说是领导有心让袁宏业的公司接手，可袁宏业知道这个消息后，明确表示绝对不当这个冤大头去替电视台那帮大爷们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