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书生刺太子(2 / 2)
晚上亥时,南京城一片沉寂,大家都已进入梦乡,偶尔远远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东华门内外,不时走过巡逻的卫兵。已经换上夜行服、黑巾蒙面的书生飞身纵上墙头,隐匿身形,趴伏于上,静静观察皇城内的情况。皇宫内灯火点点,人声寂寂,唯有东边有一阁楼,灯火璀璨,人影浮动。书生施展轻功,在暗影中潜行,躲过巡逻哨兵,最终来到阁楼,再使个身法,蹿到屋顶,倒挂在后房坡,捅破窗棂纸,向屋内观望。
堂内有一老一少。少年富贵,端坐书桌后,老人儒雅,侧坐于旁。“殿下,现在京师两地谣言纷纷,人心惶惶,还要早备万全之策”。老者若有所指,却又点到为止。房上的书生听到殿下二字,便以确定堂内的年轻人就是当今太子朱瞻基,不由得气血上涌、目现杀机,恨不得立即跳进去手刃仇人。但他还想进一步确认,免得误伤他人。“蹇师傅,父皇身体确实令人担忧。此次奉旨来南京,本宫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父皇的身体”。尊老者为蹇师傅,看来就是当今重臣身居三孤的少师蹇义,之前街头巷尾传闻此次他陪同太子到南京来。听说当今圣上对他非常信任,前不久还赐银章一枚,上刻“绳愆纠缪”,能指皇帝过失。还听说,他既是当今太子的老师,也曾教授过太子读书,地位尊崇。
“蹇师傅,父皇令本宫来南京,又未指定归期。你怎样看?”按照历朝的惯例和明朝的祖制,太子不会远离皇帝,通常要在皇帝身旁协助处理政务,即可锻炼太子治理国家的能力,又避免出现两个政治中心的局面。太祖朱元璋曾令太子朱标出巡西安,但是并没有调他居守;成祖朱棣多次御驾亲征蒙古,令太子朱高炽监国南京,但南京是京师,待朱棣回来后仍是与太子同朝处理政务,迁都bj后朱高炽随同前往,南京另派大员驻守。而此次洪熙皇帝不顾大臣劝谏,执意让太子居守陪都南京,并不言明回京安排,这令许多人不解和猜忌。此时没有他人,太子虚心求教。
蹇少师略作沉吟,手缕胡须道:“南京为大明龙兴之地,又是六朝古都、十朝都会,虎踞龙盘,形胜天下。永乐帝藩镇封在北平,习惯了北方生活,因此永乐元年礼部尚书李至刚建议将北平升为陪都,永乐帝非常高兴,改北平为bj,称行在。到了永乐七年,永乐帝巡幸bj,设置了行在六部、都察院,就有迁都的想法了。还有另一件事更可以彰显他的心迹,把徐皇后安葬在bj昌平。细细品味,就会发现永乐帝已经决计要回到他兴起的地方。后来用三年修建bj城,正式迁都bj。”蹇义喝了口茶水,继续说道:“当今圣上则不然,他对南京城有感情,因为他在南京监国有二十年的时间。二十年可是不短啊,人生有几个二十年。这次皇上不顾大臣反对,执意派遣殿下到南京,必有深意,想必是动了迁都的念头。”
太子不禁点头道:“父皇说南京是国家的根本重地,他想要御驾亲来,但是大家都反对。大臣们建议派一位重臣或亲王来,父皇不答应,说是镇守南京必须是皇太子不可,而且太祖皇帝的陵寝有些日子没来打扫。父皇还特意征求我的意见,说是我来了就代表他亲自来一样。”
蹇义道:“再者,皇上不像是永乐帝那样对南京有成见。南京城是永乐帝从侄儿手里得来的,建文帝也自焚在这宫里,建文诸臣多有死难,特别是方孝孺被诛十族、八百余口,惨不忍睹啊!永乐帝住在这里心里自然不舒服,怕是晚上都睡不好觉。毕竟bj才是自己的基业,龙兴之地,永乐帝的福地啊。”
听到蹇义提到建文诸臣惨死,书生痛不欲生,就要翻身闯入阁楼。忽听堂内太子不住叹息,书生欲知原由,停身静听。“方孝孺是忠臣。”太子坚定地说道。这句话犹如在空中响了一个炸雷。书生简直不管相信自己的耳朵,永乐朝定下的大案,至今不过二十年,永乐帝逝世不到一年,太子要翻案吗?不由自主继续听下去。“不但是方孝孺,建文诸臣多是忠肝义胆之辈,可敬可佩!其家属在教坊司、锦衣卫、浣衣局及工匠、功臣家为奴者,也应该悉宥为民,还其田土。”太子的语气更加坚定。“殿下英明!此乃天下人所望,请太子成就此事,老朽代读书人谢太子。”蹇义激动地站起来,向太子拱手作揖,太子起身还礼。
此时,堂外太监报事:“殿下,海寿公公从bj赶来,有急事禀报太子”。“让他进来。”太子回道。这边蹇义要离开回避,“殿下有要事,老臣告退”。“海寿从宫里来,想必有大事。不妨事,你也一起听听吧。”太子希望老师能帮其出谋划策。
随着脚步声响,走进一位胖大的太监,跪伏在太子面前,泣不成声:“太子殿下,皇上宾天了!”太子听闻,面目呆滞,手足无措,竟是不敢相信,又是难以接受,摇了几摇、晃了几晃,堆坐在椅子上。蹇义面北跪下,回想辅助当今圣上二十余年,老泪纵横。屋外的书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大的事,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良久,太子让蹇义和海寿起身,并让其从头把事情说清楚。原来,洪熙皇帝朱高炽身体肥硕,伴有哮喘,近年来越发严重,稍稍活动就气喘吁吁。五月庚辰(十一日一早,洪熙皇帝身体极不舒服,吐出数口鲜血,大家都没有了主意,赶紧宣太医救治,又宣夏元吉、杨士奇、杨荣来到寝宫。太医瞧不明白,束手无策,接连推出去砍了两个。洪熙皇帝知道大限已到,当着夏元吉、杨士奇、杨荣面,令海寿速到南京传太子火速回京接受大统之位,并让杨士奇撰写了传位诏书。十三日就不治宾天,卒于宫中。朱高炽之死,正史中没有明确记载死因。然而他的死因极其可疑,后世传言有雷击说、纵欲说、中毒说、心脏病说、太子害死说等不同猜测。诸说中以中毒、纵欲两说较盛。据传言,张皇后诞辰之日,郭贵妃邀帝、后到其宫中饮酒。席间,郭贵妃向皇后敬酒,皇后不喝。朱高炽说:“尔又多疑耶?”随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不久,朱高炽驾崩,郭妃亦自缢身亡。另据宫中太监传言,仁宗死于阴症。所谓阴症,正是房事过多、事后着凉或是喝冷饮所致。
“殿下,皇上宾天前提醒殿下提防汉王赵王,切记切记!这是皇上召您回京的圣旨”,海寿恭恭敬敬地呈上圣旨。太子看后,掩面痛哭,面北不住磕头,蹇义和海寿陪着哭、陪着磕头。多时,蹇义跪爬到太子身旁,颤声道:“殿下节哀!请止悲痛,眼下还有大事要办。”太子幡然醒悟,站起身来,重新回到书桌前。“来人”,太子唤进一个小太监,“传指挥使胡安”。时间不长,脚步声响起,似乎来了很多人,但声音却整齐划一。难道是起了非常变故?因在后房坡,书生见不到前面情况,只能胡乱猜测。这些人没有进殿,而是迅速分成内外两圈,把阁楼保护起来。原来是皇宫的守卫,加强了警戒。难道是被发现了?书生不由隐了隐身形。
“殿下,胡安觐见。”小太监禀报。随宣走进一位威武的军官,三十多岁模样,白面无须,这就是亲军指挥使胡安。太子简单说明情况后,吩咐胡安:“事情紧急,本宫要尽快回到bj,明天辰时一刻出发,速做安排。”胡安奏称:“禀殿下,南京到bj,有水路和陆路两条路径,水路较慢,恐误社稷大事;陆路快捷,然而必经山东地界,在汉王势力内,恐有不测之险。据臣探知,汉王每日派人刺探bj、南京两地情报,又私募死士甲兵,沿途不可不防。臣奏请调拨亲军三千人随行护驾。”太子思索片刻,决然道:“羽林前卫随行,人数众多,行动迟缓,引人瞩目。人不在多而贵在精,由你全程负责回京事宜,调东宫四杰负责本宫安全,另派小金子随行伺候。此事务必保密,同时你安排人手放出风声,本宫准备近日给太祖皇帝扫墓。”胡安又奏称:“殿下,从南京到bj,陆路有两条,一为驿站官道,一为小道。官道顺畅而瞩目,共有四十五个驿站,难免人多眼杂,横生事端,不若小道偏僻而隐秘。”太子不以为然,“料想他们猜不到我刚到南京就要返回bj,我们就走官方驿道。君父在上,天下归心,列祖保佑,不必多虑。”
众人心里都明白,现在bj秘不发丧,正是在为太子回京争取时间。赵王、汉王在京师有众多眼线,据说每日在路上传递情报的探子接连不断。调大军护驾北归,行动迟缓,路人皆知,现在bj群龙无首,不免被汉王抢先占据,到时候想要扭转局面已是被动。太子只有用最快的时间赶回bj,方可稳定局面,稍有迟缓就难免会产生变数。虽说孤军犯险,步步危机,但也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太子随即对蹇、海二人说,“我深知两位一定有陪我回京之意,但是沿途险恶,路途遥远,两位年事已高,不必皆赴险地。南京为重地,本宫离开后,南京还要有重臣镇守,方可无后顾之忧。蹇师傅三朝元老,德隆望尊,镇守南京,非您莫属。”蹇义感动太子在如此重要时期的信任,领旨称是。太子又望向海寿,“你领命兼程而来,舟车劳顿,本想留你在南京休整,又虑多事之秋,bj宫内事项繁多,以后还要靠你打理。明早与本宫同时出城,你走水路回京,免去马背上颠簸之苦,不必着急赶路,正好在船上休养身体”。海寿听到要自己以后打理皇宫内事务,知道太子登基后必有重用,皇恩浩荡,心存感激。
诸事安排已毕,太子令蹇义、胡安退下准备,独留海寿问话。虽无外人在场,二人将声音压得很低,旁人无法听到分毫,想必是跟洪熙皇帝驾崩有关,涉及宫中隐晦,有些话是不便在他人面前言明的。
书生此时有些后悔,不若初来时就动手,现在堂外卫士环列,稍有动静就会大动干戈,行刺太子会变得异常困难;就此回去,又难甘心。转念一想,太子明早回京,自己已侦知回京路线,路途上一定有疏忽之处,不似宫内警卫森严,所以在路上动手会比现在容易些。心意已定,向外观察出宫路径,发现东北角有一空隙,内外圈侍卫相互间无法兼顾。书生寻了个机会,以壁虎游墙功从边墙上下来,由空隙脱离卫士巡视,悄悄退出皇宫。
出了皇宫后,绿衣少女清秀的面庞时有时无在眼前浮现。书生惦念着绿衣少女赴约事,也不知道她到底去了没有?有没有打赢人家?现在又在哪里呢?他又想到,只是见了一面,一句话都没有讲过,以后江湖之大难再见面,况且自己大仇未报,难免是九死一生的局面,又何必如此挂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