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父亲失望（四）（1 / 1）

高尔利见父亲的精神状态如此松垮，看不出丝毫想要抗争的意味，这让此刻正雄心勃勃的他大为恼火。

“唉！”高父一声叹息，透着深深的无奈。

这个时候，他深感年华已逝、力不从心，觉得人活一辈子，无非也就这个样子。想一想，还真有点没意思。

小的时候，他家虽穷，吃不好，穿不好，但至少还算无忧无虑。到了青年时期，开始有了点烦恼，后来相中了一个勤快老实的女子，死缠烂打两年多，才总算求得同意，在一穷二白的境况下结了婚，婚后第二年便生下了孩子，高兴了一阵，养家糊口的压力随之而来，不得不多挣点钱。起初，还只想着种地，但分到的土地不多且贫瘠，一年到头也挣不到三千块，若固守，早晚得穷死。

于是留下妻子在家经营土地，同时盘养着儿子，自己扛着行李出了门，走南闯北。

原先，年轻气盛时，还曾设想让妻儿过上富裕生活。但没办法，社会险恶，天始终不遂人愿，以至到了今日，妻子早已病故，家境仍旧贫寒，甚是凄凉。

好在儿子被盘养大了，还供其读完了大学，不管时代如何对待如今的毕业生，但到底也是个大学生嘛。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如今他也不成器了，一点儿也不按他说的去做，去成为一个顺应潮流的人，他任性妄为的做法，实在让他寒了心。

高父双目失神，眼睛直直地盯着对面粉白墙壁上，一只飞动的白蛾的影子，自言自语似的开口道：

“你也别怪我。毕竟你还年轻，有些事不能体会，但到了我这年纪，就会发现心里没有什么激情了。想一想，我年轻时候，做事未免优柔寡断，患得患失，加上运气不好，错失了不少机会。这么看来，我也算是你的前车之鉴。”

他扭过头来，上下看了看儿子，又说：“如今你出行一身西服，打扮得有模有样，谈吐之间充满不甘，有向上奋斗的劲头，这是好事，毕竟读过书的，眼界胆识跟我不同，所以往后，我不再干涉你了，也没法再干涉了。不过，我还是对你充满信心。”

听了这番肺腑之言，高尔利不禁放下了怨念，转而对父亲生出一股感激，但也深感他如今的无力。

看着窗外的山脉暗淡了下去，夜色渐渐袭来。他只好强迫自己调整好情绪，收拾起碗筷，擦拭干净桌子，独自一人来到屋后的阳台上休息。

站在这里，环视田野、山川，视线停在右前方，他知道那是绵城的方向，不知为什么，当被家里的杂事缠住，忙于奔波之时，他心里反而感到平静，而当想象着远处那座城，越往中间走，高楼大厦越多，灯光越璀璨，车马越鼎盛，人声越喧哗的城区，他心中隐去的欲望便忽然被再次点燃，层层翻涌，火热的潮水一般将他的心给淹没。

现在，当周围的田野沉寂下来，耳畔仿佛传来浮华尘世的喧嚣与躁动之声，眼里也能依稀望见那仿佛在向自己招手的迷离的世俗之光，这时，在一种精神力的引导下，高尔利不由自主地将两只手拱在一起，做成望远镜的形状，罩在左眼上，朝那边眺望。

不知怎么的，当他这样望的时候，那片发着深蓝色夜光的远方，仿佛有一缕缕绿色的丝带般的云气在飘荡，同时散发着自宇宙间投下的幽眇的引人遐想的光芒。他敏感的心不免受此触动，慢慢放下手来，低着头沉思了片刻。

随后，他转身回到了自己紧靠着父亲卧室的书房兼卧房。将书桌上的那盏发白光的旧台灯打开，借着光芒，环视了一圈四面的墙壁，上面贴满了自己自中学时代以来的书法、素描画，以及一句用深蓝色圆珠笔在a4规格大小的纸张上写下的格言：一朝成名幸福随。字迹歪扭，带有幼稚之气，但仔仔细细描画出的笔锋，却十分锐利，犹如一把目空一切的利剑，那是他少年时代为了激励自己，留存至今的心灵印迹。

他定定地看着那句话，仿佛受到来自灵魂深处近乎原始般的鼓舞，走去打开箱子，取出陈蔓尹的肖像，用一副画框，将其仔细地装裱了起来，挂在书桌前的墙壁上。又去拿出稿纸，好好整理了一番，放在书桌上，坐下来，继续他的创作。

隔壁房间躺在床上的高父，这会儿酒瘾发作，实在受不了，便从床上爬了起来，悄悄在楼上楼下四处找酒喝。

最终在厨房靠墙的黑暗角落里，寻到一瓶用作伤口消毒的酒。来不及多想，赶紧拧开盖子，用颤抖的双手，抱着瓶子，仰起头，舒服地喝了几口，咂吧了几下火辣辣的嘴巴和舌头，顿觉浑身通畅了。

他盖上瓶盖，放下酒瓶，离了厨房，心满意足地走上楼梯。可当再次经过儿子的房间，发现屋里台灯还亮着时，不免有点好奇，放轻脚步凑上去，趴在窗玻璃，见他正全神贯注地在一张白纸上写字。这样瞧了一两分钟，也没看出那里面有什么门道，无趣地摇了摇头，真不知道他写那些东西有什么意义！

但他自知无法劝止，况且也已经保证不再干涉他的事。于是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回房睡觉去了。